“他老婆很早就死了,听说是有一天跟他吵架,赌气跑出去,被汽车撞死的。”颜眉忽然想起妈妈以前闲话家常时说过的话。
“……现在他死了……我怎么办……阿眉……”他在哭,声音渐渐变得破碎,模糊起来。颜眉此刻也已经坐在窗台上,他倒在她怀里,只是不停地诉说,到后来已经完全听不清楚。
颜眉一只手挽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只手抚着他极长的发,怜惜伴着浓重的酸楚在心头泛滥开来。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息,呼吸匀长。显然是睡着了。
颜眉腾出一只手,拉开窗帘,朝等在外面的许伯伯挥手,示意他们上来。
“阿眉——”许伯伯带着一大帮人闯进来。
颜眉急忙示意他们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颜眉怀里睡沉了的道克己——
颜眉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是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朝里间指了指,许伯伯点头表示明白——
一个小时后,房间终于清静下来,道老爹的遗体已经搬出去入殓。
颜眉也松了口气,道克己却仍然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不晓得他究竟喝多少酒,酒精发力让他不停地翻来覆去,很痛苦的样子。
颜眉心里着急,恨不能以身相替。
道克己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阿眉,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觉得舒服一点没有?”
“我——”他刚开口,就反射似的侧过身,张嘴便吐——颜眉斜坐在床沿上,左手扶着他无力的头,右手慢慢地揉抚着他的肩背,他足足吐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呕尽胃里的食物,顿时满脸满身一片狼藉。
“你这是何苦?”颜眉叹息,他整个人伏在她怀里,呕吐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喘个不停,眼睛又红又湿,仍然很难受的样子。
颜眉想要站起来,身子刚刚一动,他便牢牢地抱住她的腰,恐惧地问:“阿眉,你要去哪里?”
“我去给你倒些水来,”颜眉柔声安抚,“你放心,我不会走。”
“真的?”他惊问,无助得像个孩子。
“相信我。”
颜眉掰开他的手,到楼下浴室里,很快拿了两条干净的湿毛巾,又打了一大盆清水,回到楼上——
道克己趴在床沿上,虽然满身酒气,却很清醒的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见她进来,明显松了口气。
“你这是做什么?”颜眉义是心疼,又是生气,疾步走到床边。
“等你。”他回答,酒精显然没有麻醉他的神志,却麻醉了他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床上,连换下脏衣服的力气也没有。
颜眉摇头,月兑掉他身上的脏衣服,用干净的毛巾帮他擦身、擦脸,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神志渐渐地不甚清晰。
等他睡着,颜眉又轻手轻脚地收拾干净地板上的呕吐物。走到窗户边上,想打开窗子让空气新鲜些,她的手指刚刚触到窗棂,像触电般停下:这个窗口,正对着她的房间,她每天趴在窗沿上偷看的,就是这个窗口!她清楚地记得,她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他是在看她吗?
颜眉推开窗子,天已经黑了,暗夜清凉的空气慢慢地流进室内,屋里沉闷了一整天的阴暗、死亡、酸臭的味道终于散去。
颜眉怕他着凉,等空气好些就又关紧窗。走回床边,道克己已经睡得安稳,只一条胳膊不安分地露在外面,颜眉把被角拢起来,再替他盖好,无声地说:“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第七章
第二天是周末,颜眉起了个大早,简单地洗漱之后,用发圈随意束起长发,准备煎几个蛋,道克己昨天吐成那村,今天多半饿得厉害。
罢走进厨房,外面就有人敲门,却是许伯伯。
“阿眉,起这么早啊?”许伯伯笑盈盈地进来。
“嗯。”颜眉笑笑,把油倒进煎锅,“许伯伯吃早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就一起吃吧,”
“我吃了才出来的。”许伯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隔一会儿才问:‘阿眉,你跟道克己是不是很熟?”
颜眉怔了半天,直到锅里冒出轻烟,才勉强道:“那也说不上。”
“道老爹的后事,我们总得问问他的意见才能办,可是大家都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你看——”许伯伯为难地搓着手。
“我明白了。”颜眉把煎了一面的鸡蛋翻个身,低声说:“我去问他就是了。”
“那就好。”许伯伯笑起来,“阿眉,你真是懂事的孩子,万方也真是的,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也不惦记着早点回来。”
颜眉出神地看着煎锅,低声说:“快了。”
等许伯伯告辞离开,颜眉把煎好的蛋装进自己日常用的小饭盒,又热了一大瓶牛女乃,装进保温瓶,一起拿到对面去。
时间还很早,加上昨晚下了一整夜雪,长街上的人们大多沉醉在美梦中。
颜眉呵着冷气,慢慢地走进青砖小楼,底楼已经被热心的邻居们布置成灵堂,白花黑幔,道老爹的遗像肃穆地看着她。
那是一位很慈蔼的老人,大约因为生病,晚年脸颊瘦削得不成样子。颜眉庄重地鞠了三躬,心里暗暗祝祷。
道克己应该还没有起来吧,昨天喝那么多久,今天可够他受的。颜眉往楼上走,古旧的木制楼梯走起来吱吱响,尽避如此,颜眉还是清楚地听到阁楼里沉重的喘息声,一种不祥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她。
她加快步伐,推开房门,屋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颜眉模索着打开灯——
道克已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里不时地发出细微的申吟,颜眉急忙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冲到床边。
他明显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胸膛沉重地一起一伏,呼吸既粗又重。
颜眉拍拍他的脸,“克己,你醒醒,醒醒好吗?”
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到她,低声道:“阿眉?”
“嗯,是我。”颜眉低声回应。
“对不起。”他牵起唇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我想我是生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颜眉又气又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药。
“我不知道,”他喘息着说,“大概是半夜吧,我后来听到钟敲了十一下……”
“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颜眉几乎快哭出来,他就这样一直忍到现在?
“我不想麻烦你。”他顿了下,又说,“阿眉,别找了,这里没有药,药在楼下的抽屉里,我昨晚想下去拿,但是没有力气——”
“你等着,我马上拿过来。”颜眉冲下楼,很快找了几板感冒药,并消炎药,退烧药,一应俱全。
道克己闭着眼睛,模糊地说:“爸爸的后事——一怎样了?”
“现在不是你担心这个的时候!”颜眉生气地说,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热牛女乃,斜坐在床边托起他的头,“来,喝一口,把药吃了。”
他张开嘴,皱着眉,吃了药。
“我给你煎了蛋,你要不要吃一点?”
“我吃不下——”他睁开眼睛,满含歉意地说。
虽然明知他应该吃点东西,但他眼下病成这样,颜眉实在不忍心再勉强他,“那你睡一下。”
他点头,很快便睡得深沉。
颜眉看着他深深陷下去的眼窝,心下自责,他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又与她在雪夜里走到凌晨,后来喝那么多酒,又醉又吐。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她竟然一点也不警惕,任他病成这样。
大约十点钟——
“阿眉。”许伯伯走上阁楼。
“嘘,”颜眉低声说,“他在生病,刚才安稳一点。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不行啊。”许伯伯皱眉,“道老爹的后事,他是孝子,他要是不在,我们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