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男人扯开黑布,露出了沉冷的表情。何毅手中捧著一叠布匹,伸手一扬,将布匹舒展开来,略显灰黄的布匹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他朗声念著布匹上的字句,每念出一句,委困在地的高官们,脸色就更灰败上一分。
那一桩桩一件件,念出的都是他们不可告人的罪状。将日期、行径、所杀的人数、所得的银两,甚至於分配赃银的数量,都纪录得格外详尽。
证据确凿,他们连辩驳的馀地都没有,深怕一开口,那些等待嗜血的刀锋,就会再度砍伐过来。
十年之间的反覆追查,风行健早将魏江的罪状,桩桩件件查得仔细而分明。其中任何一条罪状,都能招致他的死罪。风行健却不将罪证交给官府,选择亲自手刃仇人。
辟官相护,夜长总会梦多,等待魏江问斩的那一日,不比上一刀了给来得乾净。从被推落湘水的那一夜起,他就下定决心,要亲自复仇,任何朝代的律例都没有办法束缚他心中尝血的复仇之兽。
黑暗中有无数的眼睛,静默的聆听著。芙叶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著,心中隐隐颤动。
那会是谁?固执的非要看箸这一幕,是汀兰、是女官们?还是那些死了都难瞑目的卫士们?他们也在期待血债血还吗?
“你是来为那些报仇的?”魏江扭著唇,讽刺的笑著,双目被恨意烧得通红,却被众多的刀剑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瞪著眼前的男女,用尽全力的看著,非要将这对让他恨极、怨极的身影记住。
倘若今日死了,他的魂魄也会化为厉鬼,若有来世,他绝对要复仇,让这对男女先是生离,而后硬生生死别。
幻想得太过真切,脑海中有景象一闪而过,他彷佛真的看过那令人欣喜得颤抖的复仇画面——
“不,我只是来报一场私仇。”风行健的手稍稍收紧,将芙叶的脸压在胸前,熟练的姿态,像是曾在许久前做过同样的举止。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愿意让她看见眼前这一幕,那双清澄瞳眸里流泄出的哀伤,正在一点”滴的渗透他。他不去看她的双目,强迫自己专心於眼前的复仇。
“你我有什么仇可言?”魏江冷冷说道,即使沦为囚犯,却仍有难掩的贵气。那样的气质与生俱来,总让人本能的臣服。
只有芙叶看得见,这两个男人在神魂深处,有著最难以解释的相似之处。
风行健沉静的开口,神情没有一丝的波澜。“我是你十年前的那夜,在湘水畔没能赶尽杀绝的人。”他的语气平静,说得彷佛是旁人的旧事。
“不可能。”魏江猛然摇头,瞪视眼前的男人,因为那双眼睛里深切的恨意而颤抖。十年前,是他开始与官府勾结掠夺的开端,他用湘水畔的那户殷实商家的血,开了刀刃的锋。从那一夜起,他就小心翼翼,每次屠杀绝不留下活口。
吧算万算,没有料想到,十年前那夜留下的馀孽,如今成为催命的阎王。他注视著眼前的男人,怀疑是否在许久前,见过这么一双激烈如火的眼睛。
是真的在十年前,那场湘水畔的屠杀夜里曾经见过,还是更久远之前,他就与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过冰火难容的对立?
“那一天夜里,你杀了我的所有亲族,再为他们冠上盗匪的罪名。那夜,太多尸首覆盖著我,而你忙於掠夺钱财,没有闲暇查清楚,那些抛入湘水里的,是不是全都是没了气息的死人。”风行健贝起嘴角,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容。
积压许久的复仇怨念,如不散的冤魂,充斥在这间光亮的大厅之上。
他一直等到如今万事齐备,才有所动作。在这先前,他静默的著精蓄锐,连半点痕迹都不露,只是潜伏著,编织著陷阱,等著那一夜的凶手们集聚一堂,再执行一场按仇之宴。
这一次,他学会了潜藏,在最后时机,再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纠缠,有著说不尽的宿世恩怨。天地都沉默,无言的鬼神们旁观著。
“风爷,动手吧,夜深了,兄弟们也都等不及了。”何毅持著刀,双眼中恨意盎然,盯住了其中一人,正在盘算著该从何处下刀。
斑官们颤抖著,连求饶的念头也减了。他们低垂著头,咬紧牙关,心中浮现些许困惑。
这些黑衣人全是风行健招来的部属,就算对他再忠诚,也应该算是局外人,为何与他一般深恶痛绝,眼睛里全有著同仇敌忾的愤恨?
除却忠心耿耿外,那些恨意又是从何而来?
风行健徐缓的开口,声音落在寂静的大厅上,格外清晰。
“动手吧,天明前结束一切。”他淡淡说道,宣布了一场屠杀的开端。
一双纤细的手揪住他的衣衫,匆促的仰起头来,清澈的眼里满布著惊慌。她双手绞紧他的衣裳,绞出渗在衣衫里的血。
[不,不要杀人!]芙叶匆促的出声恳求着,慌乱的看着他。
当众多刀剑被举起时,她双手一推,离开最安全的屏障,重新踏入血海中。她罔顾风行健凝重的表情,固执的站在两方的中央,成为一道微不道的隔阂,妄想要阻止这场屠杀,避免这儿血流成河。
风行健浓眉紧皱,双眼中有着跳动的怒火。他缓的眉目间。这些人杀害了他的亲人,让他怒极恨极,而她却挡在刀前,要他住手。滔的恨、无底的仇,非要见了血才能平息,她竟敢拦阻!
芙叶摇摇头,编贝的齿咬紧了唇,查到唇上出现一环失血的青。“不是阻止你,而是求你。”她低声说道,注视著被怒火焚烧的他。
地上都是鲜红的血,那些血由她洁白的裙摆染起,她却仍无所畏惧,横亘在刀剑与那群有罪的人们之间。她张开双手,注视著风行健,以纤细的身子,护卫著这些男人。
“你想求我放过他们?”风行健冷笑著,阴狠的目光盯住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浮现隐约的酸涩。到头来,这个令他心神迷惘的神秘女子,只是魏江安排好,要监视他的一枚棋子吗?先前的一言一行,难道都只是作戏?
心中对魏江的恨,又添了几分。他将刀刃握得更紧,双目被恨意灼得通红。
她再度摇头,清澈的双眼中有著令人心碎的哀伤。
“我想求你,放过你自己。”她轻声宣布。
四周沉寂著,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的面容上。这么荒谬的言词,她却说得如此认真,彷佛短短几个字,是今生,或是她保留在心间更久远的宿愿。无人讪笑,全被她的神情震慑,连视线都移不开。
“为我?”风行健的冷笑不减,反而更加尖刻了几分。他以刀刃,毫不怜惜的端起她的下颚。“你这说客,用的招数倒也新鲜。告诉我,你能说出什么话,来说服我放过这些人。”
芙叶望著他,心中感受不到任何希望的火苗。只是被那双眼睛注视著,其中的恨意就分外灼人,她的心几乎就要发疼。即使眼前的努力,可能全都只是枉然,她却仍要说出那些埋藏在心上许久的话语。
“你复了仇,血债得偿。但是等到不久后,他的亲人又来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循环会无止无尽,往下蔓延。”她不是为了那些人求情,只是不愿意见他继续陷溺在仇恨的汪洋中。“总必须有一个人,先行放下仇恨,抛开染血的屠刀。”
仔细计较起来,这一世是该由他来杀了他们,得到血腥的胜利。只是,这恩怨纠缠下去,何时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