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朗目,宽阔的肩与高大的身躯,依稀是旧时模样,只是比起她熟悉的身影,他身上多了浓稠的血腥味,彷佛已经在血海中翻腾了千百年,每年见他一次,那血腥味就澹上几分。
一年不见,他又杀了多少人?
他走过来,睥睨彷若无人,人群自动让开,感受出他张狂嗜血的气势,全都畏惧他散发的隐隐杀气。
她专注的望著,以目光吞噬他的身影样貌。一年只见他一面,到底是不够,难以填补她饥渴千年的相思。匆促的见这一面,之后她就必须再回去阴暗的地方,熬过数百个白昼与夜晚,苦苦等候下次见他的时分——
纤细洁白的双手握紧荷花,粉女敕的花瓣也颤动著,她望著他,万千情绪都敛在眼中,如滔滔的湘江水,非得经过重重拦阻,才能遏止。
众人都沉默,望著眼前这对男女,隐约察觉到某种不寻常。难以说得上是何处有异,是那女子幽怨得让人心怜的眼神?还是那男人冷绝目光中的轻微撩动?
他走了来,在荷苑前站定,日光在他身后投射,他庞大的身躯制造出的阴影,笼罩了她。他低下头,以阴鸶难解的目光审视著她。
她拿起一朵含苞的荷,赠与他,熟练的举止,这时竟有些颤抖。非要咬紧唇,她才能克制扯住他的衣袖,对他倾诉的渴望。
他接过荷花,拿出纹银,无言的递来,视线与她纠缠,似冰似火,难以说得分明。
她摇头,不肯收。
他将纹银放置在花篮旁,转身离去。
如此光景,年年重复。
望著他的背影,她的心中怅然至极,当他转身离去时,绝望如江水将她吞噬。难道,今年也只是如此吗?只能匆促的见一面,连只字片语也没有,她终究等不到他开口的一日?风行健走回马队,俐落的翻身上马,将荷花的长茎投入骏马的衔环中。部属们沉默著,早已习惯他的行径,没有对他取花的举止,露出疑惑神情。
这已是一项惯例,每年经过这里,风行健总会向那女子,取一朵初开的荷花。
魏江将一切看在眼中,露齿而笑[昔日燕太子丹,为酬壮士荆轲,献上美人双手、千里马肝。如今,在下聘了风爷,怎能怠慢?”他的目光镇住那窈窕身影。
风行健看向他,缓慢眯起黑眸,眸中光彩更加难解。
“风爷若是感兴趣,可以将那女子带回府里,在寒舍居住的这段日子,就让她好生伺候。”魏江微笑说道,挥动华丽的衣袖。那袖,如鸟类灿烂宽阔的冀,飒飒舞动。
他伸手措向荷苑前,仗著财多权重,光天化日之下,竟就指示掳人。魏家累积财富,靠的是机智权谋,而非奉公守法,再者如今事关性命安危,自然必须祭出非常手段。只要让风行健满意,那些乱贼势必无法踏入魏府半步。
自古以来,美丽的女人总是收买男人的最佳利器。
魏福立刻明了,跳下马去,奔往荷苑。虽然对风家马队厌恶至极,但是他也心知肚明,这些人长年在刀口上舌忝血过活,个个心狠手辣,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魏爷有令,让你跟我走。”魏福沉著脸说道。虽是个奴才,但狐假虎威,靠著主人的权势,说起话来也是极为霸道。
老媪放下手中的杯,缓步走了出来。“荷苑从来只是剪荷赠与路人,分文不取,也不曾得罪过谁,您何必苦苦相逼?”她徐徐说道,脸上满是皱纹,年老得不知岁数。
“轮得你来说话吗?”魏福喝了一声,不将老媪看在眼里。
老人家不怒不慌,反而嘴角泛笑,平静的望著魏福。那目光深不可测,似乎饱含著众多的秘密。“这么霸道,不怕要惹来灾祸的吗?”她淡淡说道。
魏福哼了一声,只当对方是胡言乱语。
没有人敢仗义执言,全都闪避到一旁,匆促的离开,深怕遭受池鱼之殃。魏府权势惊人,寻常人家惹不起,而这女子来路不明,半点靠山也无,别的不说,光是那美貌,就该是要惹祸的。
“还不走?非要我动手抓人吗?”魏福瞪视著她。这女人甚至不开口,是生来就哑了,还是看不起他,懒得回答?他的火气上涌,怒火将双眼都炙红,伸出手就准备来抢她。
翦水秋瞳中流泄慌乱,她咬紧了唇,光是从精致的眉目,就看得出她的不安。赠荷的这些日子来,不曾遇过这种事,富豪们虽然对她感兴趣,却还不至於如此明目张胆。几乎要忘记,纵使经过再久,人间强者凌弱、欺辱女子的恶行仍难以遏止。
在危急的一刻理,她看向他。那是千年前的旧习,她总向他寻求帮助,至今不改。
魏福踏上前几步,毫不怜惜的抓来,只想拽了她就回去覆命。
风行健黑眸一凛,连浓眉都未曾挑动,杀气辐射而出,马队众人的目光一致,气氛更形紧绷。何毅迅速抽刀,刀光如流星破空,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那声音,类似丝绸被撕开的声音。
接著,只听得一声惨叫,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魏福伸出的那双掌,转眼已经应声落地,鲜血狂涌,四处飞溅。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屏息,别说议论,连说话的勇气也杳然无踪一双双眼睛里,都流露出对风家的胆怯。
“我说了,太霸道,是要惹灾祸的。”苍老的声音响起,在一片寂静中显得诡异,话里的含意,彷佛早就预料了这幕血光之灾。
温热的血溅在年轻女子的肌肤上,也染红了她的衣裳。她剧烈的颤抖,明显的受到惊吓,温润的唇儿轻抖,甚至无力抬手拭去颊上的血迹。
何毅冷笑著,将刀上的血抹在魏福的衣襟上。“知道是风爷想要的东西,你还想碰?未免太大胆了吧?”刀锋缓慢挪到颈间,威胁的轻磨著,挑选合适的下刀处。
魏福握著断掌,冷汗狂涌,剧痛让他抖得无法成言,张了嘴只能喘息,知道若再多说个半句话,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请留给魏某几分薄面,饶他一命。”魏江全身紧绷,连声音也变得不自然,含笑的友善面具,头”次出现裂缝。
“你的这个奴才该感谢出手的是我,而不是风爷,否则,恐怕就不只是断他一双腕子了。”何毅来回磨著刀,笑容森冷。“如果是风爷出刀,你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察觉时,颈子跟脑袋老早已经分家。”
魏江的笑脸僵硬,勉强维持镇定。这算杀鸡做猴吗?虽然先前就知道风家马队噬血成性,但是他可是雇主,这些人竟连半点颜面也不留,当众伤了他的仆人。
“他只是想为风爷代劳。”他咬紧牙根,徐徐说道。
“我要的东西,不需别人动手。”风行健总算开口,口气冷然,扫了魏福一眼,而后策马上前。
他来到她面前,倾来,审视她许久,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半晌之后,他才伸出手,以带著刀茧的指掌,擦去她颊上溅著的血迹。
多年来,头一次触及她的肌肤。魏福的冒犯,反倒让他打破往例,不再只是取了荷花就转身离去。
初次见到她时,只觉得胸口撩动。那一眉一目,该是他记得的,偏偏却又想不起来。记忆堆叠,穷尽今生也想不起。莫丰,关於她的点滴,埋藏在神魂的更深处?
风行健一年到此处一次,把玩由她手中递来的一朵荷花。记忆逐步鲜明了些,总有一天,他该是会想起来的。而今年到来,不仅是要见她,更是要了结心上一桩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