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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上花轿 第11页

作者:凌玫玫

无衣此刻才察觉,自己的右手被季礼握着将近有半时辰之久,她却浑然不晓。

她仓皇抽手,红潮俄顷间染遍耳根,如通红的炭火。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和姜季礼相识以来,她便老是出现这类莫名所以的怦然,以前未曾有过的……

“胖叔,别说笑了,和往常一样,啊!不,今天要两份烧饼。”季礼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

“好!好!难得你第一次和姑娘上街,胖叔我免费再送你们一份,让你们吃个饱。”他笑呵呵地端上三份烧饼,季礼和无衣就在路旁摆设的桌椅用起午饭。

“胖叔做的烧饼在咱们南昌是最出名的,你一定要尝尝。”季礼早已吃得满嘴烧饼屑,无衣微笑,不自觉帮他擦去嘴角的屑渣。

“你跟他好像满熟的!”

季礼再咬下一大口烧饼。“我头一次溜出府,就不小心跌到沟里,全身弄得脏兮兮,又没带半分银子。别人看见我,躲的躲,赶的赶,只有胖叔不是……他主动给我烧饼吃,还带我回去换套干净衣服呢!胖叔不但做的东西好吃,人也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笑容满面,所以我好喜欢他。”

“我看得出来。”她知道,那位弥勒佛般的胖大叔确如季礼所言,他的笑发自内心,无一丝作伪可寻。

真,是人类性情中最困难的部分。无论以真待人或视己,有几人能确切做到?而今她眼下却出现了——

大概唯有姜季礼这种人,才能吸引与他相似的胖大叔。

有时候望着姜季礼痴傻的容颜,她会觉得“真”……其实是唾手可得的吧!但为何她追寻多年,这个字却离她愈来愈遥远,并且慢慢变成夜空中的星辰,看得见却模不着?

因为读了太多虚假、负面情绪,在努力抗拒过程中,麻木了,也下意识接受并成为了吧……

若非姜季礼,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她之所以想关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自自然然随时间而老死,与其说是厌恶人们恶心的一面,倒不如说是因为恐惧自己会被侵蚀,逐渐变形……可惜来不及,她已经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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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陆就舟,无衣猜不出季礼打的主意。

“我看那市集还颇多有趣处,怎么吃完烧饼,不再逛逛就急急忙忙拉我离去?”

伫立船头,季礼唇畔一抹洞然之笑。

“那些东西还不足以令你开怀,待会儿你看到我们抵达的地方,我相信你的心情定会开怀舒畅。”

他的笑,无衣有些愕然,又有些怀疑,仿佛他与方才的姜季礼并非同一人。

船舟将近岸,无衣遥望湖滨丛密翠林,间或百紫千红点缀其中,煞是迷人。

季礼半举高手臂,示意她仰首观看,一座尖顶建筑擎天于众绿之上,气势恢弘,金碧辉煌。

“这是……”好傲人的雄浑!她不过远远欣赏,居然就能感受到这般震慑。

登时,无衣脑海跳出几段字句: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这里是南昌……”她喃喃道,脸上渐露惊喜之色。“莫非是滕王阁?”

舟已停泊,季礼一跃上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晓得。”

“可不?滕王阁可是江南三大名楼之首,以往我只能藉由文字领略它的美,想不到如今却能身在其中。”之前她尚有些微的阴霾,然步进树林,呼吸异地胜景的清新空气后,早已一扫而空。

两人比肩登阁,触目所及皆使无衣苍眸皎亮。外部的琉璃绿瓦,鎏金重檐;内部的巨大瓷制壁画、历代名人书法绘画,在在都教她惊奇与喜悦。

爬至最上层,他们凭栏望外,对面西山冲然耸立,赣江之水滚滚潮涌。

“你知道吗?”无衣不知不觉感触道,完全忘记她说话的对象是名痴儿。“当初洪州州牧在滕王阁大宴僚属,本想借此机会夸耀自己女婿的文采,于是命他作好序文,准备届时宣读。结果宴会当日,酒过三巡,当州牧备好纸笔,遍请宾客作序,他原以为无人敢出声,没想到王勃却洋洋洒洒援笔而作。他那一篇《滕王阁序》,直令众人拍案叫绝,相信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我每每读到这序文,心头总溢满向往,只是锁在宜丰的我,能奢望吗?可今日我真的亲身体会到了。”

季礼凝望她怀古抒情的侧脸,霍然温柔地低吟:“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闻言,无衣瞠目心震,定定注视他。

又来了,跟那时在树上一样!

“你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吗?你……真是四少爷?”

“唤我季礼就好,少爷二字就甭加了。我当然知道我念的是什么,王勃的《滕王阁序》啊,我还能整篇背出来呢!”

“你不是……”你不是白痴吗?无衣本欲如此询问,但心念电转,旋即改口,“先前在仲芸院,你对你二哥的箫声做了评论,又吟出《蝶恋花》,现下连《滕王阁序》都……你装假对不对?你根本没有痴!”她首次恨恶没有读他心的能力,更气的是,他在骗她。

只是,为何而气?她是婢女,他是少爷,纵然欺骗,与她何干?

“啊?”季礼眉峰攒起,似乎不明白无衣的意旨。“装假?我不懂,我只是有了感觉,就会不由自主月兑口而出,二哥的箫声、《蝶恋花》与《滕王阁序》……这……感觉一来,我压根儿无法控制。”见他神情不像在说谎,无衣稍松下口气,但对于自己为何如此在意他是否瞒骗,却仍大大不解。

“我果然很奇怪,对不对?”他脸色黯淡。“大哥也曾疑惑过,可我实在找不出原因。往往感觉到了,千百字句直在脑里乱窜,不出口难受的很。”

无衣暗暗寻思,或许他这番吟咏、记诵章句的能力与易感的性格,并没有因他变痴而消失,反而储存着,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跳蹦而现。

“感觉是吗?”无衣斜睨他半晌,然后俯视底下江水,睿智一笑。“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季礼倏地住口,无衣瞟瞟他。

“继续,背出来。”

季礼原本犹豫着,但最后还是战战兢兢背得一字不漏。

接下来,无衣将自己所知的书籍尽都搬弄出来,吟上一句,便要季礼接出后半段,而他果不失她所望,非但字句毫无缺漏,连作者出处都提得正确无误。

“哈!炳!”无衣朗声大笑,轻浮地拍上季礼的肩。“记忆力如你这般高超的,当真世间少有。”

和他这么对吟了三、四盏茶的时间,无衣心头有说不出来的痛快。

她想起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他们两人喜好以吟诵诗词章句,并指出为书籍中第几页第几句,来做为罚酒的依据。如此风雅之趣,现下她可体验到几分。

猝地,她笑容尽褪,颊旁热烫。

她这思绪,岂不是把自己与姜季礼比拟成夫妇?

她局促地游目四顾,欲掷弃这荒诞不经的念头,却不经意迎上季礼漆黑双眸。心跳,乱了频率。

“水井姊姊,你怎么脸红得像熟桃子似的?发烧了吗?”季礼疑问,手正要搭上她的额头。

“哪有?”她闪躲,矢口否认,为自己的张惶感到气结。

“没有就好。”季礼忽尔悬起的心放了下来。“看到你这么快乐,我也觉得好高兴。如果我背东西出来,你就开心,那叫我背个几天几夜我都愿意。”

无衣眉微轩,心底激起的澎湃她竭力压抑,不让它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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