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转念。是悲哀吗?看似无用、愚蠢的他,也许才是活得最自在的人……
“哇!”出神尚未半晌,她背后骤然吓杀的一声,教她反应不及,双膝一曲,眼看就要跌个倒栽葱——
“水井姊姊,小心啊!”
无衣没预料身后竟会有人,她怔怔结实地落在姜季礼怀中。
“对不起,我好像又吓到你了。”
一仰首,姜季礼单纯的笑脸近在咫尺,仿佛连他清新干净的呼吸与气息都贴上她的肌肤。
情感有种不愿离去的冲动,但理智却先一步发作。她快速挪移身躯,故作镇静地整整衣裳。
“你跑去哪里,怎么我喊了好几声你都不回应?”是羞是怒,她不敢深探,只语气悻悻然地问道。
“我躲在屏风后面啊!”季礼讪讪地抓着头笑道。“本来是想吓吓包汉子,没想到会是你,对不起喔!”他必恭必敬地躬身道歉,相当具有诚意。
“算了。”她手挥挥,当作没事发生。
怎么每次碰上他,都得失掉半个胆?
“包汉子的脚受伤了,所以这次我代替他送饭,你赶快吃吧!我过会儿再来收拾。”
“等一下!”季礼拦在门口,失望的脸庞锁着落寞。“这样你就要走啦?”
“怎么?难不成要我喂你?你连吃饭都不会?”他的表情如点点水珠,滴入她心湖,浅浅涟漪漾开,她却未察觉。
“陪我啦!好不好?不然,我把饭分一半给你,你还没吃吧?”他立即将饭菜分成两份,期望可以留下无衣。然而她一句回答却塞断他的希冀。
“我吃过了。”
筷子顿在半空,他侧侧头,笑容有些不自然。
“这样啊!那……你看我吃好了。反正,你不要走就是。”
他澄明的黑眸总是带着笑意,以及……像她这类同道中人才能理解的孤独,使得她不禁开口询问:“你……很寂寞?”
她能期盼一个痴儿回出什么答案?
“寂寞是无聊、孤单的意思吗?”
“算是吧!”
他苦思了会儿,似懂非懂地颔首。“嗯!我应该很寂寞。”
见他呆傻模样,提出问题的无衣不自觉大笑,嘲笑自己竟对个白痴认真其词。
“好,我陪你用饭。”就看在他诚恳的表现上,陪他一顿吧!
“太好了!”季礼举手欢呼,赶紧拉着无衣坐定位,笑咪咪地扒起饭。
“我觉得很奇怪,”无衣手支下颏,盯着他津津有味的样子。“你为什么敢要陌生的我留下来呢?你不怕我?”
“怕你?为什么?”
“因为我……”登时无衣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从小到大,大部分的人只要看到她的瞳眸,都会不由自主疏远、恐惧她……她的能力会教人们望之却步。
但能怎么办呢?她从来就无意窥伺他人内心,问题是这股引导的力量不肯放过她,总逼迫她曝晒在人们虚伪的下。
因此,她才不得不一再自我建筑藩篱,隔离所有伤害她的“真实”。唯有在藩篱中,才是安全地带。
于是在篱内的她,无论被动主动,已经习惯以能力保护自己、驱骇他人了。
“水井姊姊怎么会可怕呢?”季礼抬起脸庞儿,沾满饭粒的嘴边咧着笑。“我很喜欢你欸!”
无衣一愣,季礼的例外与直接令她诧异。“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有啊!你人很好,每次都愿意留下来陪我,不像其他人看到我就怕得要命。”
“这有什么,不过留下来而已!”
“不,这对我非常重要,而且……”他搔搔头,有点难为情地启齿。“你长得很像我娘。”
无衣张大双眼。“你……你看过你母亲的长相?”迎夏不是说湘姨太在上吊的同时产下他吗?
他摇首又点头。“我在梦中看过,还有画……”他欲言又止,没仔细说明。“总而言之,你跟她几乎一模一样。”
无衣失笑道:“听说你母亲是个大美人,我全身上下哪一点会像她?”她可颇有自知之明,没想到白痴还会骗人。
“全部!你和我娘一样漂亮。”他真挚肯定的口吻,宛若一股强大的水流,险些撞碎她紧闭的心扉。
她不自觉怀疑起当初的认定——
她确实无法读出他的心吗?或是……这家伙根本没有城府、心机,表里一致到毋须读取的地步?
“我问你,你看过多少女人?”无衣仍是不信。
是不是他的审美观有问题,抑或接触的范畴过为狭窄,才会认为她漂亮?
他偏着头想了一下,拨算手指,嗫嚅道:“在府里看过一些,在外面也看过……”他头脑似乎快打结了。“好像看过很多,可是都没有印象。”
“那你不觉得你应该遇过比我漂亮上好几倍的女人吗?”
他放下筷子,双手横胸,紧蹙的眉宇可见他的努力思索。不过,显然他并不适合任何思维活动,因为他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尤其加上满嘴的饭粒。
半晌,他斩钉截铁答道:“没有,我真的没有遇见过。”
明明心底听得出是极为恳切的言语,但不知怎地,她觉得不太舒服。
因为她习于触碰装饰华丽却肮脏的污泥,反而对于他这朵皎洁白莲感到无所适从吗?
“赶快吃吧!”无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她内心深处正在发出警讯,再谈下去,一些不为她知的自己可能会被揭露,而结果她未必承担得起。
“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无衣敷衍道。
季礼眉梢垂了下来,动作迟缓地抓起筷子。
他知道,水井姊姊言不由衷。
“成亲那夜,你大哥整晚都待在这里吗?”无衣猝然忆起,岔了话锋问。
“在我睡着以前,大哥的确还待在我床前,后来我就不清楚,因为我睡着了。”季礼口中和着饭答道。
她闷闷地起身,倚偎窗边。
姜伯诗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迟迟不与孟荇娘圆房?
虽然打从孟荇娘嫁进姜府开始,她就没尽饼什么婢女之责,成亲隔日后,她更是没再踏进新房过,但凭靠下人们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语与她的能力,情况如何,她一清二楚。
无论当初姜伯诗基于什么理由迎娶,凭孟荇娘的倾国之姿,他没道理不接受才是,他现在这种表现无疑将她离开姜府的企盼封锁住。
原以为可以顺利尽快过她想要的生活,没想到却演变成这局面,教她委实头大。
“水井姊姊不开心吗?”吞下最后一口饭,季礼望着无衣背影问道。
“没有啊!”她回身,笑靥虚假戴着。
“有,我感觉得到。”季礼胡乱地用衣袖拭去嘴边的饭粒,信誓旦旦地说。
“你感觉得到?”无衣斜睨他,不以为然。
一个白痴能感觉出什么东西?
季礼微微垂眸。“水井姊姊,如果你不想笑的话,不必勉强自己,不快乐就不快乐嘛!”
闻言,她心弦一震,凝视他纯真的面庞,久久挪不开视线。
他……也许他不如她想像中那般驽钝……
“你吃饱了吧?”她当作没听到,拿起装着已扫一空碗碟的托盘。
“你要走了?”他不舍地注视她没有感情的颔首,扯住她的衣摆。“早知道我就不要吃完……”
他无瑕的眸子如两颗黑玉晶亮透彻,嵌入她心坎。半晌,她竟出乎自己意表,淡淡笑允,“包汉子的脚不会那么快好,我会再来的。”
笑颜沿着唇畔漾开,季礼兴奋地直点头。
他知道,水井姊姊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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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孟荇娘夜夜独守空闺到天明。高挂的红艳双喜字,已失去当初欣悦的味道,仅留讽刺于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