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白彤弓却出现在他面前,说的话令他如雾里看花。他不是亦晴的丈夫吗?为什么他话中之意却像是……在替亦晴和他的感情抱不平?
“袁公子,”言嘉大约从他的神情揣测到了几分心思。“既然你并未忘却亦晴,为何当日在贡院门口不认她呢?纵使是普通朋友,也该打个招呼。”
“相别时日过久,模样早不记得了。”答此话,袁之宾心如刀割。
“可你却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我们?”言嘉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
“你的记忆力真特殊,时间久的记不住,须臾间的倒记得清清楚楚。”彤弓帮腔调侃道。
袁之宾神容愧惭。
但是,在亦晴的丈夫面前,他如何承认他与亦晴的曾经?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奢望有未来。
人家丈夫都登门了。
“我知道亦晴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不希望我打扰到她。男女嘛!有时候难免遭人闲话,能避免接触就尽量避免。亦晴是个好女孩,相信白少爷会完全信任她,不会产生误会才是。”袁之宾几乎不着重点。
“废话!”彤弓被这种回答惹毛了。“我和亦晴虽然相处不甚长久,我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重视感情甚于她自己,不像有的人,才几个月时间就抛得一乾二净。”彤弓指桑骂槐的语意,袁之宾听得明明白白。
他愈来愈不懂白彤弓,他究竟是何用心?
“白少爷,亦晴是您的结发之妻,您希望我回答什么?”
彤弓一楞,不由得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对袁之宾可能产生的顾虑。
“我想听的是你最真的感受,而非敷衍的话语。”
袁之宾犹疑了半晌,长叹。
“我不能表明我和亦晴认识的事实,那会彻底毁掉她的幸福。”
“为什么?”彤弓与言嘉齐声问。
“您应该最清楚,宜丰县的人是怎么传的?您和亦晴是神仙美眷,多少人称羡!你们既然相爱,相处融洽,我有何资格再多言呢?”他不埋怨亦晴的变心,她有权利得到属于她至上的幸福。
只要她能幸福,他如何都无所谓。
彤弓简直哭笑不得,戏演得太过逼真,想不到却惹来这个误会。
“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你问过亦晴吗?她对你的心是否改变,一问就明白了啊!靠那些流言蜚语,能看到什么事实?”
事实?这么说来,亦晴她……她依然爱他?不对啊!为什么这些话会从白彤弓口中说出来?难不成他对亦晴……从头到尾就没有感情?
一股恚怒猛然问窜进脑里,袁之宾逼进彤弓。
“你……你没有爱过亦晴吗?那么好的女孩子,你为什么不爱她?既然不爱她,为何要娶她?”
彤弓居然没有生气,唇畔漫起玩味的笑意。
这个姓袁的会发怒?这可是好现象,表示他并不如他所言那般绝情。她稍微可以放心了。
言嘉在一旁静静观察二人的表情,直觉一切的结应该都可以解开了。
“我确实不爱她,娶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答应我,高兴的话,我还可以有个三妻四妾呢!”彤弓故意以话激他。
丙然,袁之宾十分配合地激动起来。
“你不可以这样对待亦晴,亦晴有什么不好?她知书达礼、贤淑贞娴,她哪一点构不上你媳妇儿的资格?”
“她不爱我。”彤弓一针见血,袁之宾锐气霎时消减泰半。“虚假的婚姻有必要维持吗?”
“你……你该不会想休掉她?”袁之宾抖声道。
彤弓斜睨他,不作直接回答。
“休掉她,她就是失婚妇人,不仅坏了名誉,恐怕也没有男人要她了。以你解元之才,以后要得个榜眼、探花,甚至状元,搞不好都易如反掌,你还敢娶这样的亦晴吗?”
“仕宦一途,于我如过眼云烟。但亦晴却若热铁烙在我内心,是我一辈子不愿也不想抹灭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什么身分!”掏心挖肺的一番话,彤弓与言嘉皆震慑。
不管是一开始的否认,还是现今的挚诚,他在意、深爱的唯有一人。
彤弓终于真正看清了。
“别忘了,记住你今日的一言一语。不然,我铁定不会放过你。”
****
步出会馆,彤弓苦恼地长吁短叹。
“你当真打算休掉亦晴?”言嘉明知故问,他岂会不了解彤弓烦恼何事。
“怎么可能?休妻兹事体大,且不论唐家追究与否,我爹肯定第一个反对。得罪两家人事小,牵连这对眷属事大。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言嘉--”
“我在想了!”言嘉抿嘴,沉思。
彤弓见他此状,突然好想揽住他,但思及二人正处大街,她一身男装,不好有什么他人看来古怪的举动。
母需太多言语,只消几句话、几个眼神表情,就能达到彼此的心灵。
契合若此,除他以外,再无他人了。
只不过,这样的时光能持续多久?她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南京,纵然言嘉愿回宜丰,他们终究只能维持表面的主仆关系。他们无法名正言顺相伴一生……
未来,好茫然。
彤弓甩甩头,意欲把这些乱纷纷的思绪丢开。
现在应该仔细思考亦晴与袁之宾的事,而非只管着自己才是。
“有了。”言嘉灵光一闪。
“什么办法?”彤弓殷殷切切的。
“死亡。”言嘉眸中烁烁有光,彤弓起先不解,霎时,她豁然开朗。
“这样亦晴肯吗?而且,怎么对唐家交代?”
“这是孤注一掷的方法,若有一方不愿意,也无法成功。事成之后,离开南京,前往京城,袁之宾一样可以完成应试。距离会试尚有四、五个月,时间来得及。”
彤弓若有所思地点头,却难以肯定这是否对他们两人是最好的安排。然而,唯今之计,剩此了。
第九章
五日后
“失足落水?”艾宅大厅里的众人莫不震惊。
“怎会?亦晴昨天还好好的啊!”春晨压根儿不敢相信。
彤弓面容忧戚地缓缓说明:“我与言嘉已经通报官府处理,只是至今尚无消息。”
“不过去赏座玄武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春晨几乎快哭出来。
艾虎叹道:“玄武湖深度不浅,这一落,恐怕凶多吉少。”
彤弓低首,目光斜瞄言嘉,两人暗自使弄的眼色,全看在小曼眼底。
****
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至镇江,北驶向运河。
“你不后悔?”依偎在袁之宾怀里的唐亦晴倏地抬头,注视问此话、带愁容的他。
“为什么?”
“此番前去京城,人才济济,我不见得有出头的一天。但白少爷他就……”
“若论后侮,我不是更该反问你吗?”唐亦晴灼灼目光锁住他。“我曾经是彤弓的妻子,你……不介意?”
袁之宾摇摇头。“我一心一意渴望能与你重逢,甚至一生与你相伴,其他的事我根本不在乎。”
唐亦晴心头涨着满足的娇羞。“可是当时你不肯认我,我的心几近被扯碎。如果事后不是彤弓叙述的一番话,我真要以为你已经忘记还有我的存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袁之宾捧着她的双颊。“我只是希望……”
“我能幸福吗?”唐亦晴吟吟笑着,拨落袁之宾肩前的黑发。“你难道不懂吗?我的幸福除了你以外,谁也给不起。”
袁之宾动容不已,将她紧紧抱住。
唯一……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我从来没有忘记,『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这诗句我一直傍在身上。”
“我相信。”
船中身影相互依倚,潺潺流水奏起和鸣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