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米婆婆弄好摊子后,彤弓与言嘉策马朝城外骑去。
“情绪发泄彻底了吧?”言嘉在马背上问道。
“什么发泄?”彤弓装作不懂。“今儿个是我约你出来跑马,碰巧遇到个莽汉蓄意滋事罢了,少说些有的没的。”
“我倒非常感谢那家伙,没有那场架,恐怕你会爆发在毫无节制的速度上。你座下白马,是禁不起你一再的驱策。”言嘉笑道,言语中多少含有劝告的意味。
“大不了再换一匹不就行了。”彤弓负气说道。她不是听不出来言嘉的言外之意,反正什么心情总是逃不离他的眼。
七、八年的老朋友了,这等知心,他们绝对拥有。
“是、是,你说的都有理。”言嘉拉紧缰绳,蓄势待发。“来吧!看谁先抵达河畔?”
马蹄声纷沓远传,扬起阵阵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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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饮马于岸边,彤弓双手枕脑后地躺于草地上。
“我真的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瞧他一副轻佻的自以为是,哪配得上二姊?”彤弓的闷气不见减缓的趋势。
言嘉唇畔浮着了然的笑意,不作正面回答。
“跑了趟马,还是不能纾解你的不认同?”
“我打从开始就没认同过那个姓艾的家伙!”彤弓一气之下,半起身,好让不满表达得更完整。“虽说他救了二姊,医好了爹和大姊的病,但不代表他就能娶二姊,把她带到南京如此远的地方啊!”
“可你不能否认,二小姐确实非常幸福。”
短短两、三个月内,彤弓身边没了两位姊姊,让一向重视手足情感的彤弓怅然不堪,这言嘉看得比谁都明白。问题是,各人有各人的幸福,即便亲如家人,也无权阻止。
因此,彤弓才只能以她习惯的话语行动稀释内心强烈的不舍。
“我知道啊!不仅二姊,大姊也是,她们的幸福都是花了代价得来的,我当然没有资格说些什么。我不过希望我们不要分隔两地,最起码想见面的时候都能见得着。大姊嫁给莫尧皇我都嫌远了,更何况是南京城这相隔千里之地。”
“如果情感真实存在,距离不会成为阻碍。”言嘉安顿好两匹马后,笔直朝彤弓走来,亦屈身坐在地上。
“喔!是吗?那你当初干嘛不跟姓艾的去南京?他对你的医技潜能可赏识着呢!”彤弓斜睨言嘉一眼,撅着嘴讽刺道。
彤弓会对艾虎敌意颇深,除了二姊这个原因外,就是艾虎向言嘉提出的要求。
言嘉从小对医书特别有兴趣,骆老头虽非正牌大夫,但多识百草疗法,于是将之传授言嘉,加上言嘉天生聪颖,举一隅能以三隅反,自然累积了不少医学知识与能力。
因此白家谁有了什么毛病,多半求助骆老头或言嘉,很少请大夫的。然月前莫尧皇与大姊大婚结束之后,白锦川的宿疾突然难以控制,愈发严重。不仅骆老头他们束手无策,请来全宜丰县的大夫也无能为力。
所幸艾虎在此刻及时出现,凭他精准的诊断,救了白锦川一命,也为他赢得二姊这个美人归。
原本他还想收言嘉为徒,毕竟以言嘉二十不到的年岁,居然可以下药下得如此恰当,虽然没能立即治愈白锦川的病,不过,若非他先前的用药,恐怕白锦川也捱不到艾虎来到之际了。
“学医是我的兴趣,有高人指导固然令我欣喜,但是……”言嘉视线不禁停留在彤弓身上。
“但是什么?”彤弓未发觉言嘉眼神有异。
“白宅的人事物不是那么容易割舍得下。”简单一个理由,却压抑了许多情感--他不愿也不敢去面对的事实。
闻言,彤弓心弦似乎轻轻地被撩拨数响,不过,她并未察觉到。
“有什么好舍不得?跟着他你迟早可以熬出头,总好过留在白府,镇日对着我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少爷。”与其说是气结,倒不如说彤弓话语中挥散着极浓厚的酸味。
“我何时说过你蛮横不讲理?”
“上回我要去莫府时,是谁指着我的鼻子大训一顿的?”之前因为不满白锦川胡乱将华儿嫁与莫尧皇,彤弓曾经大发雷霆直闯莫府,打算与莫尧皇理论一番。
“那叫忠告。你想想看,当时你气冲冲直捣黄龙,能讨回什么公道吗?搞不好反而为大小姐惹来麻烦。现在大小姐和莫少爷已是秦晋相好,不就证明你的成见有误吗?”言嘉好声好气地解释,但彤弓始终不肯接受。
“天晓得莫尧皇是不是看上我大姊恢复后的那张面皮?”
“你认为是吗?”言嘉从未以为莫尧皇是如此肤浅的人。“当日迎娶之时,他的神情、一举一动充满迫不及待,我感觉得到,他殷殷切切期盼的是大小姐的归来、她的心和她的人,并不是外貌。”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彤弓不以为然。
“幸福不是唾手可得,大小姐、二小姐好不容易获得了,你应该是最为她们感到开心的人才对。”缠绕的心结过深,只会导致彤弓的不快乐,言嘉实在不想看到她脸上存有一丝忧愤。
彤弓抿嘴默然,身躯再次躺于地。
娘与姊姊们是她用尽一生去保护都不觉为过的人,若幸福降临在她们身上,她绝对高兴地无以名状。
可是……或许因为太过在乎,才会害怕放手。她对那两个男人未曾抱过什么信心,却无法抹灭姊姊们眼底闪烁的追随。
决定权在乎谁,她该最清楚。
所以她放手了,但仍惶惶不安、仍悻悻然。
然而,庆幸的是,身旁的他拒绝了艾虎的提议。倘若连他也离去,她恐怕很难想象自己的情绪会低落到什么地步。
彤弓目光飘向言嘉,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柔和。
“我只是发泄一下我的任性,总可以允许吧?”幸好,他一直在她身边,同着她的情绪起伏……
言嘉抬望天空优闲的白云,眼梢扬起的笑意显示他的明了。
彤弓稍稍释怀了吧!
“当然,我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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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白宅,言嘉与彤弓牵马步向马棚,总管白忠正迎面而来。
“小少爷,总算让我找到你了,老爷在内厅有事相告,请立刻前来。”
“爹找我?”彤弓不好的预感霎时高升。该不会又是因为她打架的事吧?可才不过几个时辰,消息没理由传得如此迅速?
马绳交与言嘉,彤弓随白忠离开。
走进马棚,言嘉关好马匹,准备转身时,却隐约听见深处草堆置处的窸窣声。
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小偷闯入。
他放轻脚步前进,忽地一个人影顿现,因内部阴暗之故,言嘉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眼前的情况。
一名女子佣懒起身,衣服头发沾上了稀疏的干草枝,她大大伸了个懒腰,惺忪的睡眼扫过言嘉,在黑暗中依稀分明的苍灰瞳眸,对言嘉无故的打扰,似乎透露着不悦。
“三小姐,你怎么……”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读书打盹。”言嘉问句尚未成形,白无衣即刻答道。“光线虽然不足,起码适合睡觉,反正太白诗集我读过多遍,今儿个不过复习而已。”
她将言嘉接下来的疑问全盘解决了。
“可是这个地方既不干净,又混合着马粪的臭味……”
“会臭过人心吗?”无衣毫不以为意,抚模着马身。“比起这些马,人不是更可怕、卑贱?”
一如最初言嘉所见的无衣,她眼里的冷漠经过多年仍旧未减轻过。
“我得转移阵地了。”无衣挥去发丝上的干草,手持《李太白诗集》,缓缓步往明亮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