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房以沫,这句话你为何不早一点说?倘若那花轿离开时,你没有哭,许是我便不会如此地恨。”
他恨?他为了她,去恨?在她被恨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候,他也受着一样的苦一样的罪吗?
他看着她的眸子,微微笑,“以沫,只是这样让他立时死了,真的是太便宜他了。他做了这许多天理不容的事,他不该有这样好的下场。他必须要受罪,要受千万倍你我受过的罪。”
她咬着唇,又想起那夜酒醉的他说起的话。他是——认真的?
他握着她的手指,轻轻吻着,“可是,以沫,你要怎么还我呢?”
她望着他含笑的眼,脸颊倏地烫了起来,赶忙别开了眼睛,“龙斯,你是君子,你是善人。”
他低沉地笑,“以沫啊,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君子,何为小人?”
一切不过是假相,一切不过是虚虚实实的障眼法!
她垂下头,轻轻咬着唇,“龙斯,我已经嫁人了。”
他低喃着,气息吹拂在她耳侧,“以沫,你嫁了吗?除了我,你嫁得了吗?”
她低叹,“龙斯,你几时这样无赖?”
他却笑了,“以沫,我是商人,耍无赖不过是雕虫小技。”
她斜睨他,“除了耍无赖,你还学会了什么?”
他笑得好开怀,手指抚着她的唇瓣,“以沫,你教过我,要做商人,一定要学会耍无赖,还有——”
她意识到他的企图,回身要逃,却已然来不及。
是了,她怎么忘了?当年,小女孩曾经对纯纯呆呆的小男孩说,要做成功的商人,就要耍无赖,就要——强取豪夺。
而今,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明眸,这该算是——报应了吧?
“以沫,”温润的唇印上她的,他轻轻叹着,“我的以沫——”
这一次,她不会看错,他眼中含着的俱是满满的哀伤与——怜惜。而那,疼了她的心,也暖了她的身。
一大早,朗朗的读书声吵醒了阮净月。他恼火地奔出房间,看着不远处的园子里聚满了捧着书摇头晃脑的孩童。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首孝弟,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阮净月恶狠狠地冲进园子里,大声地嚷嚷着,“都给我住嘴,住嘴听到没有?本少爷可没有什么耐性,再不住嘴,本少爷就把你们活活打死。”
位于上席的旋波闻言挥了挥手,众孩童停了下来,都看向这个怒气冲冲的京城少爷。
旋波走到阮净月身前,“阮公子也来背诵三字经吗?”
“哼!”阮净月鼻孔朝天,“我才不稀罕这些八股文。你们就算背到老,也不过是一群贱民。”
不知是哪个孩子,忽然叫了一声,“呀,纪姨娘送包子来了。”
顿时,整个园子里所有的孩童都冲了出去,阮净月躲闪不及,险些跌倒。旋波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布帛撕裂的声音让旋波与阮净月同时怔愣当场,然后,阮净月恶狠狠地叫嚷起来,“你这个小贱人居然撕烂了我的衣裳。我一定打死你——”
旋波忍不住后退了步,眼见着他手中的长鞭就要挥到自己身上,完了,她还没长好的花容月貌就要这样毁了——
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预期中的疼痛,旋波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视线内竟是自家娘亲的素衣罗裙。她忍不住委屈地大叫道,“娘,他要打我——”
纪姨娘微微笑着丢开手里的长鞭,摇着头轻叹,“旋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少爷要跌倒是人家的事,你干嘛多管闲事拉他一把?这下倒好,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出力不讨好。”
阮净月闻言昂起了头,“不要说什么没用的,赶快给本少爷闪开,本少爷一定饶不了这个小贱人——”
下巴突然被扣住,阮净月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这个女人有一点不太好惹。她为什么那样笑?又为什么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瞧瞧,这位公子可是有着花容月貌呢,”纪姨娘两眼里几乎亮出光来,“旋波,昨个儿‘梨园’的张姨娘说是缺个什么来着?”
旋波轻笑,“娘,张姨娘说咱们要演‘马嵬坡’,正缺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呢。”
小、小太监?
阮净月张口欲言,却因为被勒住下巴无法成言,不安分的手脚早已被大手按住,这下子,他插翅也难逃。
“嗯,”纪姨娘点头,“旋波说得在理。这小子还不就是个太监相?这样粉嘟嘟的,比姑娘家还美。他要不当太监,被他这么一比,姑娘家还怎么嫁人?”
他挣扎得更厉害,却见纪姨娘笑得更开怀,“小鲍子刚才说什么?说饶不了我们家小旋波是不是?”
下巴上的手劲一松,阮净月恶狠狠地嚷道,“快把我放开,要不你们我一个都不放过。”
纪姨娘叹气,“小鲍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当英雄当狗熊,这下可好,你惹着我这只名满落北的母老虎纪小鲁了。”
远处抢包子的孩童都吞着口水站在当场,阮净月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惹出了什么祸端,一径地骂着,“贱人,还不快快放开本少爷?说不定本少爷还能饶你不死!贱——”
一记手刀狠狠地袭上阮净月的后颈,纪小鲁将已经昏迷的阮净月丢进马车,“旋波,快随我回家烧水,今个儿我非生吞活剥了这不知死活的小混账不可。”
耙骂她贱人!也不去打听打听,上一个骂她贱人的混账已经转世几回了?!
侍卫急急地来找房以沫,说纪小鲁把阮净月丢进马车带了回去,扬言要将他生吞活剥。
房以沫看着眼前的侍卫,故作紧张地问着,“怎地不跟了去?”
侍卫脸色如常,“我瞧那纪小鲁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女子,就没有尾随。不知小姐有什么看法?”
房以沫看了一眼侍卫,别开了头,却是轻轻笑了,“我能有什么想法?还不快去禀报二爷!”
侍卫垂头,“二爷出门了。”
房以沫咬着唇,“那纪小鲁是地头蛇,咱们——惹不起。”
侍卫闻言应和,“是,咱们惹不起。”
这算不算心照不宣的默契?这怨得了谁呢?不过是阮净月自作孽不可活!
罢刚挥手遣走侍卫,突然旋波急急地奔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房小姐——快、快些来,我娘要——要大开杀戒了。”
房以沫飞也似地开了门,瞧着满头大汗的旋波,“你这样来通风报信,你娘可会饶了你?”
旋波拍着胸口,“房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娘可是名满落北的母老虎。这下子,怕是已经烧上水了。”
房以沫仍是不解地问着,“烧水做什么?”
旋波好生困惑地看着房以沫,“房小姐不担心吗?说不定我娘真的会把阮家小子煮了吃了。”
房以沫轻笑,“净月向来好福气,遇事便能逢凶化吉,这区区的恫吓还不至于害死了他。”
旋波一把拉了她的手,“咱们去找先生,让先生去劝劝我娘。我娘可不是大善人,她可是说一不二的人。”
房以沫抽回了自己的手,反倒坐了下来,“何必劳烦六爷呢?”
旋波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房小姐,你真要看着他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