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日子来,香港的政治局面极不安稳,主要是中国大陆闹文化大革命,香港怕被波及,于是人们慌忙走资。只要让他们尝到了投资在欧美的甜头,不怕没有生意。”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荣必聪晓得把握。他在走出李察波尔的办公室前,是非常爽快而肯定地答应,他必会尽心尽力而为,而且很有把握把这个新户口的投资打理得有声有色。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开档案一看,情况就有变了。
荣必聪赶快地把档案合起来,定一定神,重新再将之打开。
一点都没有错,新客户的名字正是庄经世。
由自己去为庄经世管理他的个人与家族投资户口,这是个很大很大的冲击和引诱。
聪明盖世的荣必聪飞快地就掠过几个念头。他绝对可以让庄经世的投资受损,叫他亏大大的一笔,甚至可以安排他先尝甜头,引他下重注后,才要他一下子摔得头破血流。
正如李察波尔所言,现今香港人心惊肉跳,不知多想寻求资金的避难所,趁着他们心理虚弱,急谋援手之际,报复前仇,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没有比叫庄经世在自己手上栽倒了更痛快的事了。
当然,荣必聪也可能把照顾这个客户的责任推卸,不劳把自己的本事贴补在姓庄的人身上。
还是,应该趁这个机缘,做好功夫,以祈重修旧好。说到底,庄经世是自己的岳父,且已是刚满周岁的荣宇与刚出生的荣宙的外祖父。
血浓于水,何来解不掉的恩仇。
荣必聪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
枕畔的妻子在哺儿之后,精疲力竭,总是睡得很熟,并没有察觉到荣必聪午夜梦回,惘怅满怀,旧恨填胸,难以入寐。
经过了多天的心理挣扎,他终于把决策定下来了。只为接到父亲荣恩泽的信,给了他很大的启迪。
信是这样写的:聪儿:你们一家在美,想是辛劳干活,但心境还是开朗的吧?
没想到年前迫不得已地远走天涯,异邦谋生,如今却成了很多香港人梦寐难求的出路。
中国文化大革命令香港的经济与安定都蒙上了阴影,人人自危似的慌忙走资移民。
我可是泰然处之,老是相信一个道理:今日的福,可能是明朝的祸;今日的祸,也可能是他日的荫庇。
做人,不能只看目前,必须向前看很多个循环,才能大定人生的顺逆贫富与贵贱。
总之,眼前的因,未必是因,眼前的果,亦未必是果。世事发展要看我们的造化,而造化又得端视我们做人的宏量……阅函至此,荣必聪的胸怀开拓了,思路清晰了。父亲的一番话,令他决定在商言商,公私分明。
不能把昨日的仇恨与怨怼,牵引到今日的工作上头。
为了报复,把分明可以替庄经世赚到的钱亏蚀掉,赔进去的还有自己的商场名誉,平白地委屈了自己的本事与才干,让辛苦积累的功勋蒙上阴影,太不值得了。
就把庄经世视为一个普通的客户去尽心照顾好了。
主意立定之后,整个人也畅快起来,更投入工作。
丙然,十个月下来的投资业绩斐然,由此而获得保罗威顿拨来更多的户口与投资金额,荣必聪拿到的花红与薪酬实在令他喜出望外。
保罗威顿对他说:“怎么样,钱赚到了,是不是准备押在自己欲投的股票之上?”
荣必聪摇摇头,说:“不买美国股票。”
“什么?”保罗威顿问,“有比你预测上扬的美国股票更好的投资目标吗?”
“有。”
“是什么?”
“香港地产。”
“你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对你或未必尽然,对我是百分之一百。”
“为什么?”
“你是美国人,我不是,我总要回去寻根的。如今辛苦赚来的钱原本就打算用作本钱,好好地在香港搏一搏。你看,如果我把这些积蓄放在美国股票上能赚得的那个百分比,对我的前途与生活能起什么催化作用,还不是像现在的有日过日。我把钱押到最低潮的香港地产去,输了,在美国不见得我生活不下去;赢了,我就回去大展拳脚。”
“你真有回去的打算?”
“只待机缘而已,那是我的故乡,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有与生俱来的情分。且还有一口冤枉气,早晚要把它出掉。要出掉这口气,最切实的办法无非在于强化自己。”
第8节能否称王,全仗胸襟
保罗威顿一听,过来拍拍荣必聪的肩膊,说:“就是这句话了,能否成王,全仗胸襟。我给你打理庄经世的投资户口,原以为你还带了三分要吐气扬眉的成分在里头,如今连这个疑虑也没有,可见你真是将帅之材,有容人律己的厚量。老弟,你前程无可限量。”
“尽心尽力而已。”
“好,我告诉你,老弟,你回港发展的机会来了。”
保罗威顿没有告诉荣必聪,那个机会是什么。
倒是家里头的庄钰茹给他报告了一个骇异的消息,钰茹对丈夫说:“我收到母亲拨过来的长途电话,她跟父亲要到纽约来,父亲公干,她是特地来看荣宇和荣宙。”
“你父亲会来见他们吗?”
“母亲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是的,既来之则安之。
缘分只可以相迎,不能相拒,亦不可强求。
庄傅秀珠来探望女儿与外孙儿的那一天,荣必聪不是有意回避,因为不是假日,他必须上班。
周一到周五的纽约华而街从来都是繁忙拥挤热闹墟场似的,在其间干活的人只恨一天没有四十八小时。
一旦接触到那个分秒可以定成败输赢的股票市场,时间急逼得活像一眨眼就过。
正当荣必聪埋头苦干之际,保罗威顿摇电话来,说:“我在大堂,准备跟一位客户上来探望你,你有空出来把他带到你办公室内细谈他的一个计划吗?我刚好另有约会,没法子招呼他。”
“好的,我这就到大堂去。”
走到大堂处,遥见一个熟谙的身形,面壁而立。荣必聪缓步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了,便轻轻而礼貌地招呼了一声:“你好。”
回过头的庄经世,面容是肃穆的,显然比以往要苍老憔悴得多。
“可以到你办公室去坐一坐吗?”
“欢迎,请随我来。”
荣必聪把庄经世带到办公室,坐下,很气定神闲地待对方开腔。果然,一坐下来,庄经世就说:“你知道我来了纽约?”
“钰茹曾提及此事。”
“钰茹没有什么事隐瞒你的,是不是?你则不一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的妻子。”
庄经世这样说,脸色还是温和的,可见得并非提出责难,只是疑问。
荣必聪平和地答:“钰茹应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我以为你会把打理我美国股票户口的这件事告诉她。”
荣必聪笑道:“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知道了反而会白担心,何必。”
“故而,你尽心地为我处理投资,并不是因为钰茹向你提出请求。”
“当然不是。无须她提出请求,因那是我分内的责任。况且,我也不认为家里面的女人,有权影响到商务上的常规决定。”
“聪,我看过保罗威顿的报告,你的业绩斐然,且表现持续了很不短的一个时期,这很难得。”庄经世说。
“你过誉了。”
“看来,我们以前的恩怨并不存在了吧?”
“对我,早已烟消云散。”
“很好。聪,你岳母见着了荣宇与荣宙,很开心,我们说到底是一家人,你不反对我这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