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家的物业我不能住?”
“你能住,可不能用。”
“什么意思?”
“秉承祖父的遗嘱,我有责任把贝家的产业治理得好,不违背他老人家的主意。这最近我们决定把所有不能拆卸改建的物业,全部列为收租物业,故而,欢迎你继续住下去,只要按照市值交租便成。”
屠笑娟说:“伯婆女乃女乃,你别紧张,我们替你这一房管帐的不会管得差,将来伯老爷父子回到香港来的话,租还不是交回给你们一房的手里。”
章翠屏几乎气炸了肺,如果她是没有修养的人,早就气得跳起来问:“那么我住哪儿去?”
章翠屏顾念身分,问:“贝刚,如果我没有记错,老爷遗嘱内有一条是让我住贝家物业去的。”
“伯娘,你老当益壮,记性真好。我想,你一个人在外头住也不方便,应该回到大宅来,反正有地方,这样百德新街的物业就可以有定额租金了。”
章翠屏打了个冷颤,她知道这侄儿不怀好意。
屠笑娟也非省油的灯,立即给旁边的佣人说:“阿彩,你带伯婆女乃女乃去看她的住处。”
当那阿彩把章翠屏带到贝家大宅的后厢,那个佣仆司机专用的房子,推开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时,连那在贝家多年的佣人阿彩,也红了眼眶道:“算了吧,让我收拾好这房间自住,大女乃女乃你住到我的一间卧室去吧!”
章翠屏拍拍阿彩的手,安慰她:“没有什么,我外头有地方住。”
章翠屏哪怕要睡在街头,也不打算接受如此的侮辱。
搬到湾仔轩尼诗道,租了一个小小房间独居之后,章翠屏想,以后靠着一些贝家每月发的食用零用,也不愁衣食的。
饼了两个月,拿着银行存折去提款时,银行职员很有礼貌地对她说:“贝太太,你户口没有进帐,以前的定期存帐已经取消了。”
“取消了?”
“是的,是贝刚先生的指示。”
章翠屏摇电话到贝氏会计部去时,对方说:“是的,贝太太,上头指示要止付了,听说你自动放弃了权益。”
“什么?”
“这事我们不大清楚,只是奉命而行,上头嘱咐,你有什么不明白或者可以问问代表律师。”
章翠屏坐到律师面前去时,脸色是惨白的,律师向她解释说:“据贝桐先生的遗嘱规定,如果你有一天改嫁,那就不能领取任何生活津贴,也不能占住贝家物业。”
第四部分
第3节准备后事
这其实是非常侮辱性的条款。
一个人在准备后事时,竟然立了以物质条件控制亲人的自由抉择,并不是把他们应得的分给他们,以留一个纪念。这真比完全不照顾章翠屏还要令她难过。
章翠屏沉住气说:“我并没改嫁。”
“另外一条条例是,如果你主动放弃住在贝家大宅或贝家指定的贝家物业时,也视作你放弃权益论,故而当你搬出百德新街,又拒住进山顶大宅时,就等于你主动放弃领取生活津贴了。”
章翠屏明白立遗嘱的家翁贝桐的心意,他认为儿媳妇住到外头去,很大可能是行为不检,那就不必给她什么生活津贴了。这是“现代式的贞操带”,最低限度能缚得住毖妇的身心。
章翠屏站了起来道:“啊,原来是这样解释的。谢谢你!”
那位律师也站起来送客,并问:“贝太太还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有。”章翠屏说:“劳烦你转告贝刚,别在这些蝇头小利上打主意,我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省了贝家的生活津贴,我还是死不掉。”
章翠屏走了几步,再回头道:“多谢你费心,贝刚能把对付人的心思用在生意上,有一天我们拿回托管于他的产业时,希望成绩不会令我们失望。”
就这样,章翠屏开始要自食其力。
贝欣听罢了祖母的故事,说:“女乃女乃,太为难你了。”
“没有什么,欣儿,我们是个只要有自尊就能活下去的民族。
“你看,我每天摆档零售香烟,一把年纪仍能养活自己,今天不是终于等着你回来了吗?”
“女乃女乃,我带你到美国去。”
“欣儿,你愿意长留在外国人的地方吗?”
贝欣想了想,摇头。
“女乃女乃,你要我去跟贝刚算这笔帐?”
“很多中国人都在极度贫困中挣扎求存,钱争回来可以有不少的用途。”
“是的,女乃女乃。”
灯下,贝欣陪着章翠屏重看了贝元和伍玉荷的那两封信,章翠屏不禁洒泪。
旧时恩爱与年来的委屈,都一起涌上心头。
“女乃女乃,你别难过。”
“我不是难过,我是欢喜。玉荷与贝元在保佑着我们。”
是否真如章翠屏的期望,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就要看贝欣的本事。
贝欣在写给叶帆的信内说:小帆:香港比温哥华与侯斯顿繁华,也比这两地清冷。热闹的是人,孤寂的是心。
我怀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决心与信心,重踏贝氏大楼的大堂去,数次,依然无功而返。
屠佑一直挡架。
见不着贝刚。
我相信我没有办法不找律师去。
你好吗?
知你往加州大学修读,太棒了,与有荣焉,请努力。
贝欣正如贝欣信内说的,她真的没办法不找律师去。
章翠屏告诉她,曾祖父的遗嘱放于城内老牌律师事务所高富律师楼内。
斑富是城内另一个极有名望的家族。其实高富早已去世,律师楼隔代传给长孙高骏主持。高富的儿子高敬是一代商界大亨,长袖善舞,由他创办的百德商场、超级市场、连锁卖店等等,年来成功营运,发扬光大,成为城内首屈一指的百货业巨子。
斑敬本事能干,却风流成性,高家公开为社会人士知悉的共有一妻一妾,各有两个孩子。高骏是长子嫡孙,本身又是个有专业资格的人才,他本来应极受父亲器重的,谁知高敬小妾的两个儿子,一个高骢考取了英国会计师执照,另一个高骥是美国电脑博士,都一表人才,聪明孝顺,分别自英美学成后回家,直接加入高氏百货业王国来任事,甚得父亲宠信。
对比之下,反而是这小妾的一房人更得高敬的欢心。
斑骏呢,很有点独力难支的味道,老是埋怨他那妹妹高昭,有破坏没建设。
无他,高昭是富贵干金,根本不劳长进,也懒得苦苦跟在父亲后头工作,干脆当全职名媛,把家族慈善基金秘书一职揽了上身,专责把每年基金的捐献预算花出去,乘机出出慈善风头。
斑昭的裙下不二之臣不少,只是她不打算嫁。
她母亲劝她收心养性时,高昭答:“有钱自然有伴,看来我越老越富有,自然不愁没有老伴。”
于是这大房争宠的责任就一古脑儿搁到高骏的肩膊上去。
虽则高富律师楼主理全部高氏企业的有关法律工作,但总不如高骢与高骥,在父亲的王国内,简直是深入月复地,对将来掌握高氏大权,绝对有利。
斑骏当然看到这点,他人绝对不笨。
他母亲老劝高骏回到高氏去直接管事,但高骏有他的一套想法,并不热衷向母亲解释。
远在八十年代初叶,高骏就对香港的前景作出预测,他认为主权总有一日要作出交代,中国和英国对香港作出何种处理,会是刻不容缓地需要公诸于世。
斑骏敏锐地觉得香港加入了政治因素的影响,更易成为一个充满机会的城市。
从前的香港人重商轻政,日后会有改变的话,可能有政治接触与触觉的人会乘机赚大钱及有能力控制企业。
斑骏有这种高瞻远见,也有勃勃的雄心,认为自己的专业对他的前景有帮助,故而只会在家族利益之战上,加强弹药。他不会放弃法律,改业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