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两天就读完了那几本小说。
人竟像精神得多。
心里老想着要把小说送回给周宝钏,也好见见面,跟她聊聊天。
翻心一想,人家是有生意正职在身的,那儿有这个空可以陪伴自己?
那次偶然雨中相遇,怜惜着同性朋友,给我略一搀扶,已经很感谢了。
不能再要求多呢。
还是不必打扰,写好一张字条,把书送回她家里,放下就算了。
还书之后,我迳自到书局跑了一次,把好几本有兴趣看的书都买了回来。
才踏脚入屋,电话铃声就响。
“是曼明吗?”对方问:“我是周宝钏。”
“我刚到过你家,把书还给你。”
“我知道,为什么不预先给我约一约,大家见个面呢?”
“怕烦你。”
“怎么会?我这就开车来接你,一起去吃顿饭,我反正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就没有理由推却了。
周宝钏带我上日本餐馆,吃日本菜。她原来很能吃,一大盆鱼生、盐烧鱼头、鳗鱼饭、日式杂锦窝等等,搬到台上来,我以为还有几个客人要加盟,谁知周宝钏笑道:“只我和你,好好的吃一顿才是正经。”
她果真开怀大嚼,那愉快无忧的食相,刺激了我的食欲,也很能吃了一点。
“尽情享受世间上美好的一切,每天醒过来,就觉得活着还是幸福的,于是快快起床,投入生活。”周宝钏这样说:“且,我真是太忙,非有大量的营养补充体力不可。”
我这就醒起来了,问:“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能力做得来的话,一定会答应。”
“绝对是你能力能负担得来的,只是,有一点点贬低你的身价身份的味道,我怕委屈你,这两天,老想跟你商量,仍是不敢。”
“我们算是萍水相逢,难得有缘,何必狷介?”
“好,那我就直说了。你是到过我那皮草厂的,里头附设的一个门市销售陈列室,是只用来招呼那些晓得模上来我们厂光顾的熟客的。有外地来的买家,也好安排他们观赏各种款式,这阵子是越来越多客人晓得模上门来,此其一。中东战争之后,日商落的订单更多,美元与港元挂钩,给他们有个稳定的预算,于是来看货办的商人骤增,此其二。换言之,双管齐下,我那陈列室要负荷的功夫就重了,以往一直是我的一位得力助手兼顾的,这阵子,她要渡假,到加拿大去一个至两个月,我便更乱了手脚,找人顶替这么一个短时期是艰难的,所以,我想到你,如果你能帮一帮忙,那有多好。”
我简直有点喜出望外,说:“我会尽力做,你从旁教着我就可以了。”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什么话了?我根本从来没有做过事,怕做得不好,帮不到忙,其他的客气,也真不用提了。”
“事在人为,我们都不用担那个心,就明天开始!”
明天,有事可做,我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翌日,竟一睁大眼,就火速下床梳洗,穿戴停当,还来得及到饭厅去喝一杯咖啡,看完早报,才到楼下等周宝钏的车子来接。
她反正每天都入厂上班,故此顺路把我带去。
那设在厂里头的销售陈列室,其实跟市面的皮草店没有分别,我是个买惯皮草的人,倒在这方面有几分知识,最低限度,雌性雄性的明克一望就能分辨出来,把黑犹太与黑钻石两种品质的货放在我跟前,一模,就知龙与凤。
至于待客之道,从前自己是怎样被服侍、被招呼的,现在倒转过来,以同一方式去服侍、去招呼客人不就成了。
周宝钏派了两名年青姑娘,叫瑞芬与素芸的在我身边帮忙,也没有交带什么,就管自忙她的了。
这使我一方面有点惶恐,另一方面又增加信心,似乎周宝钏放心让我管自干去,我是不可能令她失望的,于是胆子也慢慢壮了。
尤其是头一天我已有相当不错的成绩。我们接待了一位日本客户,给他介绍了几款新式皮草,他都相当满意。原本这位本川太郎先生是只打算订购一些传统款式的皮草的,我不住的向他游说:“现今妇女穿皮草与戴首饰,尤其是前者,已经有个大突破。越是有能力买皮草,越要讲究新款,只买一件半件充撑场面的女宾,你能赚她多少钱呢,一定得招徕那些把皮草看成一种衣料般,要不停穿出花样来的客人,你的生意才更好赚。”
本川太郎对我的这番话很受落,更加上瑞芬与素芸都是年青且具几分姿色的女郎,对本川招呼周到,给他的印象尤其是好。
我心里头想,那些人总爱谈论职业女性在本位工作上头利用姿色去巩固自己的地位,其实思想是不正确的,走在社会里头做事,谁不是运用身上的条件去吸引合作的伙伴。
派两个男的销售助理,不及派两个女的,能对这位本川先生起吸引作用,是很自然的事。
在那个商议交往的做生意过程上,多一点悦目赏心的因素,促成买卖,非常合情合理。人们何必大惊小敝了?
最后,本川先生加订了几款新货,有配牛仔裤穿用的运动型明克外衣,也有专为隆重晚宴,穿曳地长裙而设的皮草斗蓬与披肩。
一转眼,就到黄昏,周宝钏探头进来,问:“下班了!”
我原本还打算跟瑞芬与素芸商量一点事,被周宝钏这么一喊,就忘了要说的话。
“走吧,走吧,来日方长,明天再续。”
坐到车子上去时,周宝钏问:“怎么样?今天还过得去!”
我就立即滔滔不绝地回应她,把今天的工作情况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在那个复述的过程中,我重温着在工作上头得到的满足与踏实,竟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似已远离我很久很久的快乐。
这种快乐,甚至不是在与丁松年婚变前就拥有着的。
这种快乐,好像要追溯到我读书时代,才寻得出来。
是一种确定自己有用、有生存、有独立能力、有个人价值的快乐。
第34节
尤记得小学、中学以至于大学毕业时,站到台上去领取文凭时,我有一种自豪感,因为我手里捏着的成绩,证明了我个人努力的回报。诸如父母的供读,老师的教导,都只不过是起辅助作用而已,务必靠自己的能力与智慧组合的出色表现。严格来说,与人无尤,功劳全揽在身上,不靠别人带挈那种靠自信维持的自尊,使我挺直地站在人前,光彩而又舒服。
对了,就是这种快乐,阔别多年终于跑回来了。
周宝钏把我载回家门,停了车,回头看我,一脸的笑意说:“太感谢你这么投入的帮我忙。”
“没有,没有,我也觉着莫大的兴趣。”
“那就好,无论如何,值得赏一餐好饭。我们今天家里有个小型晚宴,都是些相熟的朋友,你来参加好不好?”
“好,”我想想:“可是,你干么又把我带回来?”
“你得梳洗打扮呀,职业女性一下班就疲态毕现,你也得泡个热水浴,换件好看的衣服,再站到朋友跟前去。我告诉你,”周宝钏说:“今个儿晚上,我是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不许失礼我这个主人家。”
“好。”我点点头,答应下来。
火速回到家去,赶快淋浴,且在衣橱里挑了一套不久前才买下的套装,让菲佣熨妥。
坐到梳妆台前去,我取出久违了的胭脂水粉,细细地修饰起自己来。
忽然的发觉,从前化妆总要在脸颊两旁打阴影的,如今呢,不用了,已然消瘦。连眼部化妆也可以省,因为眼眶周围的肉泡都退缩了,两只眼睛活灵灵地镶嵌在眼眶内,根本不需要再描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