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呢,当然听得出冼崇浩要了解她家人情状的意思。却从一个乐观而欣悦的角度看这件事,她认为这是冼崇浩愿意认真地跟她交朋友的一个讯号。
当然,如果杜晚晴不想交这个朋友的话,就不用多生枝节,诸多交代了。
杜晚晴却相当乐意地向冼崇浩提起了母亲、外祖母,以及各弟妹的情况。
冼崇浩对于杜家各人,最感兴趣的是杜晚晴那残疾的弟弟现晴,老是绕在他身上问了很多问题,表示关切。
“他现在长居西雅图一间设备十分完善的私人伤残人士之疗养院内,杜现晴受到的照顾,也很能令我们放心。”
“俗务缠身,总是没有这个空。心是挂念着的,却又有点相见竟如不见。妈妈是每两个星期就跟医院通一次电话,了解目前的近况。也在电话里头听听他的声音。”
“他可以跟你们沟通?”
“不成。”晚晴摇头,“只晓得像个孩子般叫妈妈。”
“我过些时要到北美公干,停在西雅图转机飞纽约,可以顺道去探望现晴,或带些什么给他?”
“谢谢你,可是,他没有什么需要呢?”
“照片,你的照片,你爸爸、妈妈、婆婆的照片,或甚至是全家福,搁在他的床头,朝夕相对,他下意识会知道是自己的亲人。”
“这是个好主意呀!”杜晚晴欣慰地点头。
“来,来,我先替你拍些照片。将来让我带去给现晴,告诉他,这就是祖国。”
一个是兴高采烈的表现心迹,一个是情迷意乱地接受殷勤,搭配得恰到好处。
从故宫走出来,还未至黄昏。晚晴兴致勃勃地问:“我们现在到哪儿去?”
“我带你到一个地摊去。”
“什么?”晚晴歪着头问。
第6节那锦盒的丝线已然剥落
“你先不要问,包你在到达后,觉得比琉璃厂还有兴趣!”
他俩走过天安门前的宽大马路时,两面疾驰而过的汽车,使杜晚晴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还是冼崇浩忽然地拖起了她的手,嚷:“快!”
就拖着晚晴飞跑到马路的另一边去,慌忙地跳上了那部等候他们的酒店汽车。
在上车前,冼崇浩才放下了杜晚晴的手。
“你怎么晓得北京的地方?”
“我有很多朋友是北京通,给我介绍过的好去处,我都紧记了。”
冼崇浩把一张纸条递给司机,说:“请把我们载到这里去。”
车厢内,他们还是娓娓而谈,不一会,就到达目的地。
马路两旁都是青葱的大树,马路尽头是一个广场似的地方,却满布了杂架摊子,摆卖着各种玉石饰物及雕章,还有字画、旧书、古董等,琳琅满目。
摊子上的人,一看见陌生面孔就缠上来,手上拿着他们的货色,向游客兜生意。
冼崇浩微微扶着晚晴的臂弯,保护着她,逐个摊档去观赏物品。
“都是很可爱的玩意儿哦!”杜晚晴把一个白玉扣子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喜不喜欢玉石雕章?”冼崇浩问。
“喜欢。”
“有搜集吗?”
“质素高的印章,价钱很贵。我只贮有一件林元水遗作的水晶冻。”
“天,那是价值连城呢!”
“也不晓得多少钱,只是朋友送的纪念品。”
冼崇浩没有造声。心想,怕是那个财阀附庸风雅,买下了的石头,又不晓得欣赏,便以之作礼品,逗美人儿欢喜,更自抬文雅的声势。
“你对石章有研究?”杜晚晴问。
“一点点;染上了这个负担不来的嗜好,其实并不讨好。看到了好的石头印章,买不起,活月兑月兑像穷女人喜欢珠宝,只能在首饰店的橱窗前浏览,无法拥有。”
这个比喻,老实而趣怪,杜晚晴笑起来。
“来,”冼崇浩很自然的又拖起了杜晚晴的手,说:“你跟我来,我知道这儿有一个专卖古章玉石的老伯,他间有佳作,说是他祖上存下来的宝物。”
“家传之宝都在这些摊档拍卖?”杜晚晴一边跟着冼崇浩走,一边追问。
“肚子饿起来,管它是不是宝物,搁在家里换不了馒头,就是废物。”
冼崇浩把杜晚晴领到广场最尽头一角的摊档去,果然见到有位满头斑白的老者,穿一套深蓝色陈旧至极的中山装,蹲坐在小木凳上,看牢他面前摆设的那摊玉石印章,神情疲累至极。
冼崇浩走前,满脸笑容地说:“福伯吗?你好!我们到京城来的朋友都到这儿,跟你买印章呢!”
那叫福伯的抬起头,却懒抬起眼,半眯着回应冼崇浩:“老眼昏花,实在认不得什么客人。既然晓得叫我福伯,自然算是熟客。今天我还没有做过什么生意,你来惠顾,我定给你一个好价钱。”
“价钱是一回事,印章的质素又是另一回事,我宁取后。”
“先生是识货人,怎么瞒得过你?这儿统统是我的家传至宝,请挑,请挑,随便挑。”
杜晚晴向身旁的冼崇浩吐一吐舌头。
他则向她扮鬼脸。
心知肚明,哪儿有这么多家传至宝?只希望偶有石章,物有所值,或是超值,那就好了。
也不管这老翁说什么了,两个人快手快脚,就翻动起那摊档上的各款印章来。
印章都是旧的,有些刻成“阴文”,有些则是“阳文”。杜晚晴比较喜欢“阳文”,那就是说,字印出来,字体是红色的,“阴文”则相反。
冼崇浩差不多每捡起一个印章,都爱不释手地细细观赏,才舍得放下。杜晚晴则比较俏皮,拿了玉石在手,装个老行家模样,举起它朝阳光看,检视它的通透程度。
老翁忽然间对冼崇浩说:“看你拣了老半天还未挑到合心意的,我来给你介绍,买下它送你的爱人最适合。”
话还未完,也不管一双青年男女的表情反应,就往自己上衣的内袋模去,模呀模的,终于模出了一个残旧霉气的小布袋来,把它倒头一拍,一颗不大的印章就跌到福伯的手掌上去。他志得气满地说:“我祖上留下来的贵重鸡血冻,不信,往阳光照照看。”
冼崇浩接过那小印章,朝太阳方向看去,在光线的折射下,真的觉得这石印通体都是晶莹通透的血红。
再看印章上的字,小得可怜。石头已经不大,刻的字就更看不清楚了。
埃伯给客人递了一个青花泥印盒子,又摆平了一张白纸,示意客人把印章盖于其上。
冼崇浩依样画葫芦,把印章往印泥上一压,再压到纸上去。那块朱砂般光滑明亮的印泥,呈现在白纸上,很有气派。
埃伯说:“这是小篆,刻了七个字。”
杜晚晴连忙问:“什么字?看不懂。”
“玲珑骰子镶红豆。姑娘呀,这七个字有意思呢,你应该受了这份礼!”
被福伯这么一说,杜晚晴不觉忸怩起来。
冼崇浩倒不以为意,他的一颗心都放在那块鸡血冻的小石头上,看看石,再看看白纸上的字,来回不知多少次,才跟杜晚晴说:“石头是不是真正的鸡血冻,可不敢说了。但这刀法是高明极了。”
刻在玉石上的字,是金石学问重要的一环。如此面积细小的一块鸡血小方印石,更容易滑刀,刻时一不小心,令到这鸡血冻缺崩,那就不值钱了。
刻石者不知是谁,刀法相当高明,每个字都跃然有神有髓,见尽刻工的劲道与仔细。
“很犀利的刀法。”冼崇浩对杜晚晴再度赞叹。
她只好点点头,情绪还逗留在那章上刻的句子“玲珑骰子镶红豆”。
“怎么样?买下它送给你的爱人吧?”福伯在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