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明军说不出口来。
左思程之于她,始终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权威。
“走吧!”
对方这么一催促,赛明军就只好站起来。
上了左思程的跑车,一直风驰电掣的驶向南区赤柱。
路上,谁都没说话。
左思程显然是满怀心事的。
赛明军的心差点就要吐出口腔来。
似乎对方一表态,就是自己的末日似。
明军想,不是掉了一份工那么简单,他的行动将代表左思程对自己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赶尽杀绝。
这叫明军怎么受?
左思程若要赛明军立即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赛明军是肯还是不肯。
肯了,也不只是日后生活成了难题,而是把她这几年来极力保存下来的自尊刹那间粉碎掉。
不可以再一次为了左思程的个人利益,而对赛明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赛明军在心里想,左思程可以不再珍惜她的痴恋,不再理会她的死活,但他最低限度不能剥夺她赖以生存下去的个人尊严,不能冒犯她以多方争取维护得来的社会地位,不能待薄她以劳力心力挽回来的一份职业。
至于儿子,他可以不认,可以不养,但总不能连左嘉晖的一口安乐茶饭,一处容身之地,一份安乐的生活,都肆意褫夺!
赛明军差一点点就要打哆嗦。
她是越想就越惶恐的。
车子停在赤柱尽头的转弯处。
左思程回转身来,直直的望住赛明军。
“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左思程看牢着赛明军说这句话。
明军不晓得答。
“竟可以跟我们初相识时一模一样,只有更成熟,更有韵味,更有个性,天,为什么如此折磨我,这是谁的错?”
明军吓呆了。
她开始以为是惊慌过度而生的一个幻想。
只好垂下了眼皮,重重的咬一咬口唇。
丙有一份清晰的痛苦存在,肯定不是做梦。
左思程突然的抱着头,又把头枕在耢盘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道:“天,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了,我怎么会仍然爱你,仍然在晚上睡梦之中有你的出现。我不要,我不要!”
赛明军抬头望住痛苦地申吟似的左思程,脑海里乱成一片。她无法整理思路,寻出一个可作依归的源头。
左思程昂起头,摔一摔那撮垂到额前去的头发,两眼竟尽是泪水,缓缓的伸手过去,握着了明军的手,然后说:“是我错,是我应受的惩罚。那许许多多年之前,抵受着工作上重重压力,忍耐着事业上诸般的不如意,我把一份真挚的感情看轻了。
“那年头,充塞着整个脑袋的思想,都是如何月兑颖而出?如何平步青云?
“我以为年纪青青的男女恋情,只消热度一过了,就是各行各路,烟消云散。男人毕生的幸福应该在建功立业之上。
“我知道当时自己被人看轻,我怕不能出人头地,我觉得郁郁不得志,于是等机会一放到跟前去时,我就抓紧了。
“我承认我自私,我一直以为没有了我,你依然会挺起胸膛生活下去,创伤只是一份不甘与不忿的组合而已;年青貌美如你,一定很容易另外找到归宿,我不必空自担挂。
“我没有看差你,明军,你生活下去,且生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志气、更爽快明朗。
“然,我看差了自己,我低估了自己对你付出的感情,高估了我可以忍受没有了你的定力。
“这些年,午夜梦回,无时或缺有你的倩影在。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
“造物弄人,怎么你会刹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圈子内。我既惊且喜。然,最矛盾的是可见而不可即。这使我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宁可你快快离开建煌,不再成为每天我渴望见到的,而又怕见到的人物。
“精神的折磨无日无之,我怕自己会终于禁耐不住压抑经年的情怀,有那么一刻钟,自办公室里冲到你跟前,拖起你的手就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创造我们的天地。”
赛明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望住左思程。
人家说要试探对方所说的是否实情,只要望住他的眼神,你就会知悉虚实。
眼睛流露的真情与虚伪,不能遮掩,无从逃避。
赛明军尝试捕捉左思程眸子内盛载的半点瑕疵,然,她始终落空。
明军因而震惊,被思程紧紧提着的双手其实在发抖。
左思程继续说:“明军,我知道再这样子下去,我会发疯,我再不能抵受那种跟你朝夕相见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关系。
“我宁可你离开。下意识的反应,我予你一些为难,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愤而辞职,走过没影儿。我不要再受这种灵与欲不能合一的折磨。
“可是,一段日子过去后,我必须宣布投降,我必须赶在我思念你至疯狂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溃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
“明军,我爱你,我始终爱你,请原谅过去的一切,请求你。”
忽然的,左思程泪如雨下。
那张英伟的脸刹那间扭曲成极端愁苦的模样。
赛明军轻轻的伸手为他拭泪。
左思程一把再重新抓住她,生怕明军会在下一分钟就走掉了似的。
他说:“明军,请原谅我,让我们再在一起,让我有一个补过的机会,让我重新尽我的责任去照顾你。
“对,还有我们的孩子,是吗?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吗?”
明军点头,豆大的泪珠洒滴在胸襟之上,听到左思程的这一番话,活像一个被冤屈坐牢经年的囚犯,忽闻如山的铁案被推翻,感动得无法自制。
“是男孩子,抑或女孩子?”左思程急急的问。
“是男孩子。”
“名字呢?”
“嘉晖。”
“是左嘉晖,是吗?”
明军点头。
“明军,啊明军!”
左思程一把抱着了明军,热烈地把她脸上的泪痕一一吻干,再疯狂地陶醉在长如一整个世纪的亲吻中,像梦呓般喊:“明军,明军,我已再不可以容许我们之间的局面继续僵下去。我要你们母子俩重回我的身边。
“这些天来,日子不是人过的。我的冲击、我的矛盾、我的彷徨,都必须过去。我告诉自己、鼓励自己、催促自己,赶快跑到赛明军跟前求饶求恕,再与她重新开始。
“明军,你会答应吗?”
叫赛明军怎么答?
宛如一场烘烘烈火,把她周围的保护墙都烧过秃顶,突然之间,叫她毫无依傍,毫无把持地光身独自一人,任由来放这把火的人摆布。她实实在在的心慌意乱。
明军低沉的声音似在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经这么多年了。”
最愁苦的日子已然熬过去,现今还走回头路,明军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需要加添一点点的慎重。
事实上,她还未能从迷惘中转醒过来,只可以答:“思程,我们彼此都需要好好考虑。”
“我已经深思熟虑了,老实说,如果我能禁耐得住不再爱你,我肯定会放弃。年前,我放弃过。直至别后这许多年再重逢,我都尝试过认定逝者已矣。然,原来不可能,我睡不宁,食不下,坐立不安,只为我知道世界上仍有赛明军在的话,我是非爱她不可。
“明军,我承认我自私,已然错了一次,不可能再错一次。求你成全,求你原谅,求你再试验我的感情与责任。”
“思程,我的心很乱,请让我稍微歇息,再跟你从详计议。”
“明军,你答应,你会考虑。”
赛明军整夜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