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沈沛昌是不是在那午餐宴会之后,一直的守在重话旁边?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他就接听了。
人对于财富素来紧张,自尊无疑也是财富之一,沈沛昌果真有此反应,也是合情合理的一回事。
列治文雅谷发肤完全是西班牙式的装修与布置。午饭时,客满。只为沈沛昌是熟客,老早订落了一某。
冰嘉怡比他先到。沈沛昌是的确迟了五分钟的样子,他匆匆赶来,还未坐定,立即解梓:“对不起,我把儿子接回家去,再出来,所以退了。”
“没关系。孩子们好吗?”
“长得很高了。比离开香港时要高,你是见过他们姊弟俩的,是不是?”
冰嘉怡点点头。
“现今再见,一定认不出来了。足足长高了一个头的样子。儿子尤其变了形,是水土太服之故,很胖很胖,胖得医生要他减肥。还未到十岁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要减肥,你说,成什么话了?”
“这儿的医药照顾得好。”郭嘉怡只能这样答。
“倒真是无懈可击。当移民再多牺牲,一念到这等社会福利,就容易接纳了。
在香港,纳的税,全放到自己不能直接受用的社会福利上头,日子有功,令人气馁。于此,就算你退休后仍开自己的名车,最低限度,你知道自己有权利享用特价交通工具。”
冰嘉怡没有答,在香港,年龄一到六十,也有资格申请福利虚的生果金,只是香港人不屑、不需要、不在乎。
沈沛昌忽然笑了起来,从前,每当他笑,郭嘉怡都看得出神。
她认为他的笑容,宛似冬日阳光。少见,然,一出现,就令人喜悦与温馨。
沈沛昌会经对郭嘉怡说:“商务上的那种气氛,叫我无法笑出来,只除了见着你。”
如今,沈沛昌又笑了,为什么呢?为郭嘉怡吗?不!他解释说:“怎么好一段日子见不到面,才相逢,尽在家常日常的事上聊了半天。”
因为以此去遮掩重逢的尴尬。郭嘉怡挑选这个理由,以求心安。
另一个可能是,家常话题,已成今日沈沛昌的看家本领。
冰嘉怡不愿意瞧这方面想下去,她在香港时,等闲不愿意参加些已婚旧同学的聚会,纯粹为了自己的脾气不好,要她听老半天如何带孩子、雇女佣的问题,她觉得辛苦,屡屡有种要站起来离场的冲动。
谤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肯定那些女同学都不会对研究港英政府对新机场的用心有兴趣?
话题无分贵与贱,但心灵的契合与臭味的相投,勉强不得。
吃了半顿饭,沈沛昌说的话比郭嘉怡多很多。
这又是有异于前的。从前,沈沛昌老是沉默寡言。
冰嘉怡会有一夜,躲在情人怀抱中问:“沛昌,怎么你总不爱讲话?”
她答:“有自信的人,敏于事而讷于言。”
所言并非无理。唏哩哗哩说着话的人,是为要周遭的听众,确定他的存在,甚至存在的价值。
话多,只为心虚。
冰嘉怕在商扬多年,她发觉往往是理亏者,才会禁不住滔滔不绝。在下位的人说话也比在上位的人多,无他,后者对语言与行动,都精挑细择,让恐有失。前者呢,不说白不说,一有还会表现自己,不容错过。
沈沛昌或许认为自己变得健谈,是最能搅起气氛的。他意图在自然的环境下,重新捡起往昔的情怀,去试探对方的口气与心思。
然,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拿香江做话题,他缺乏一手的资料,他没有肯定而直接的触觉,他不要在谈话中让郭嘉怡比了下去。
于是,他环位看加拿大的种种好处发挥。
“你会考志移民吗?”
这是个只重敏感的问题。
冰矗怡答得很小心:“要肯定移民对我有好处,多于留在香港,才会考虑。”
“你对九七乐观?”.
“我宁可信天,人算听不如天算。实在无法叫自己由一个未知数,走到另外一个未知数内,太划不来了。”
“这儿有绝对平静的生活。”
“那儿没有?在于你的决心与选择而已。”
冰嘉怡想,在香港,只要你不在位三小时,立即湮没无闻,住在闹市,也包保你无人过问。
要过平静生活,其权在己。
“嘉怡,你是发觉在香港有寄托?你热爱你目前的成就?”
“若又如是,我有错吗?”
“没有。只是,我想问一句话。你爱自己的成就有甚于自己,是不是?二者能分割开来吗?”
冰嘉怡叹一口气。是沈沛昌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从前你爱的是沈沛昌,还是沈沛昌的名声地位与种种成就?”
聪敏明慧的郭嘉怡,不可能不了解这重心意。然,答案关系太大,郭嘉怡刻意地领左右而言他,说:“不要只谈我,也说说别后你的情况。”
实情应该是乏善足陈。连每天阅读报章的政治财经新闻,沈沛昌的吸收与消化能力都在倒退,更遑论其他。他唯一的活动是摇长途电话跟那仍为自己服务的投资基金经纪联络,这又算什么生活呢?
“为什么不去念个博士学位?”郭嘉怡是言出无心,只为要填塞彼此缄默的空间,却没想到是戳了对方一下。
“有用吗?”沈沛昌答。
并不需要证明博土学位有没有用,只要确定求学比较游手好闲,一事无成更无用就可以了。
冰嘉怡没有接腔,她突然看牢沈沛昌出神。
这个反应,叫对方有了一重误会。
沈沛昌突然扭妮得有如一位被相亲的姑娘,心是七上八下的卜上乱跳。是对方决定选择自己与否的时间了吗?
他甚至把自己的眼光挪动到别处去,不愿意四目交投。
他并不知道,郭嘉怡只为要试练自己的感觉,才这样看牢他。
她瞪着的这个男人,是前度刘郎?是会经山盟海誓的一个人?是彼此深深爱恋,不愿分离的一个人?
怎能在过往的日子里怪实对方变心?
就如今,这一刻,郭嘉怡看牢沈沛昌,只觉得对方是一位会经相识过的极普通的朋友而已。
冰嘉怡的心,澄明一片,无喜无悲、无情无恼、无爱无恨。她只想快快结束这次叙旧式的应酬,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子内,做一些较有意义的事。
才在这一刻的沉思中,有侍役走过来问:“有位郭嘉怡小姐吗?”
嘉怡点点头。
“有香港长途富话找你。”
“嗯!”郭嘉怡扔开餐中,立即冲去接电话。
回来时,根本就不劳再坐下,只抓起手袋就向沈沛昌告辞:“对不起,有要紧事,我要赶回酒店去看香港转真过来的一份合同。这顿未吃完的饭,来日再续,谢谢你!”
完全像跟任何一位商场朋友的叙会,说改日再见的一句话,是礼貌而必须的例行公事。
当郭嘉怡匆匆坐上候着她的酒店汽车时,她的脑袋已开始被那份客户要求住澳才肯签署的商业合同所霸占。
在倒后镜内,看到沈沛昌呆站在餐厅的门口,一直渺小下去。
冰嘉怡随即在汽车内又摇了个长途电话,把她当下所作的商务决定先行告诉助手,以节省时间。
币断了线,精神稍为松弛,就发觉她把外套!留在餐馆之内。
天!这安在身上的套装还是昨天刚在温哥华最有名的名店倚云福公司买下来的,当然不能就这样失了,只好叫司机截回。
侍役很社貌地告诉郭嘉怡:“刚才沈先生把你的外套带走了。他说,如果你摇电话来找,就告诉你,他会在稍后时间送回你的酒店去。”
冰嘉怡正要再分离去,侍役又叫住了她:“或者郭小姐可以到隔壁的超级市场去碰碰,刚才我告诉沈先生,本周那儿平柜出售洗洁精,他说这就过去买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