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再多的眼泪,原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流。
谁不自私呢?然,为钟爱的人离开自己而伤心,总还觉伟大一些。
阮楚翘在商场上骋驰好一段日子,以为已站稳阵脚,怎知在阅人的功夫上头,还是一般幼女敕。
“楚翘,你答应我?我求你!”
人为拾回自尊而折腰,也未可厚非!
我原谅了致生,也希望他原谅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致生,夜了,我们都要休息呢。”
“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没有回应,只轻轻说一声:“晚安!”然后我便挂上了电话。
一定是接连两晚都睡得不好,故而我起床起得较平日迟。
从镜上一照,脸色还不至于太坏,且因为睡足了,两颊还真抹上一圈酡红。
早上上班的人儿,总比较下班时,显得精神奕奕,饱满轻松。
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其实应约在早餐时分,而不是人约黄昏后的。
我突然地想,好不好就打铁趁热,在我情绪高涨,不太觉着难为情之时,就趁这个早晨冲进章德鉴的办公室去,把这些年来郁结在心的话告诉他好了。
堡作上头,我永远是急惊风的,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必以最高速度进行,效果是好是坏,是龙是蛇,也不须耽搁下去。
早早定了乾坤,去留与否,都比较有松动时间可以掌握。
一脚踏进写字楼去,觉得整个气氛都非常愉悦。每位同事的脸上都挂着个笑容似的,神情轻松得不得了。会不会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坐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立即交叉着手,什么也不做,只努力构思我的台辞。
我会告诉章德鉴,我的婚事已经告吹了。
理由?当然是因为我其实不爱钟致生,我爱的只是他。
不,不,不。
这样子太直截,太不含蓄,太不矜贵。
一定要表达得比较得体,譬方说,我会给他一张小字条,写道:德鉴: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爰的人共同生活,那么,婚姻是毫无意义的。一段婚姻所能给予一个女人的利益,也只不过是一个安乐的居住环境、每月足够的家用与零用、一份精神寄托、一个对前景的希望。这些,我跟在你身边共事多年,其实都已有齐。可能,发展下去,我得的会更多……。
我如这样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了,他应该明白。
万一……,我轻叹一声!万一章德鉴心上真的无我,我的措辞也不算太失礼吧?总还有转弯的余地,彼此看成是多年老朋友与宾主关系,我向他首先报道婚事告吹的消息与原因,也是应该的。
主意既定,人更轻快。从抽屉中取出了纸、笔,摊平在书桌上,开始写我的陈情表。
笔有千斤重似,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弄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算有了一个草稿。
真佩服那些作家,可以写这么多传情达意的文章,把心里头要讲的话,一泻千里,那种快感,不言而喻。
掷下笔,望向天花板,突然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耳畔传来叩门声,我才把浮游的心情收回来,说:“请进来!”
方婉如抱着一人叠的文件走进来,歉疚地说:“对不起,功夫实在很赶。没有了你的签批,不能交到会计部去支钱。”
“啊!对不起,我立即签给你。”
真歉疚,每天一回公司来,我必定要火速签发重要文件,从不积压以免影响下属工作的。
今天,竟成例外。
就是为了处理自己的大事,名副其实的因私忘公。
“阮小姐,你今早见过老板没有?”方婉如问。
“没有。”我立即抬起头,神情有一点点的紧张。
“待会你一定会去见他,是不是?”方婉如一直笑容满面。
“也许。”
“老板真是鸿运当头呢,业务发展得这么顺利,如今又另有喜讯,连我们跟在他身边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真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方婉如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她难道已窥探出我的心事与行动吗?
刹那间,一脸的烫热,心上怦怦乱跳。
随即想,完全没有可能的。这两天之内发生的事,连退婚的决定,都只是静静地进行,其余的更只是个人的心里斗争、克服与反应,根本不会为人所知。
那么,章德鉴有什么喜事呢?
我的神情立即变得紧张,方婉如分明看得出来,说:“阮小姐,想你已听到老板要结婚了?我们章氏企业真的好福气,两个头头人物都一齐大喜。”
我呆住,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和章德鉴的两宗喜事,是没有相互关系的。
“婉如,我并不知道。真的,我并不知道。”
双手开始冰冷,我立即把手指互相紧扣着,极力要自己镇定。
方婉如说:“老板要跟麦小姐结婚了,这才是昨晚自旅游部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我把身子微微靠椅背移,一定要让自己感觉到有点倚靠的势力,才会支持得住。
我问:“是哪一位麦小姐呢?”
“不就是麦忠信的女儿?同事们都在议论纷纷,怪不得麦先生这么愿意出卖整个旅游生意给老板了,反正会结成亲家,早晚把业务交到女婿手上,是顺理成章的!”
我的双唇—直微微抖动,很想驳斥方婉如什么,然,最终还是无能为力,没法子哼出一个字来。
不能说这是阴谋。
第35节
章德鉴从没有答应过我什么。别说在私情上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在公事上,他也不曾做过什么承诺。
把麦氏的旅游生意买下来辛苦经营,直至今时今日,业务如日中天,成为本埠极具地位的一间旅行社,完全是我自动自觉去履行职员的责任而已。
半点罪名也不可以往章德鉴以至任何人身上搁。
我欲哭无泪,干睁着眼,望住方婉如,不知如何反应。
“阮小姐,你是不是先签批这些文件呢?”方婉如问。
我这才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机械地签了好多好多个名。
方婉如退出我的办公室后,还以为自己会立即伏案嚎啕大哭。
然,没有。
我只想笑,好好地大笑一场。
我相信有我这种际遇的女孩子,在今日世界还箅不少,真正是吾道不孤。
回顾过去的这些年,辛辛苦苦地寒窗苦读,过五关斩六将,才把那张大学文凭弄到手。
往周围一看,有那张文凭者,简直是人山人海。惨是惨在没有了它更沦落无依而已,有了它呢,亦不外如是。
再劳劳碌碌,奔奔波波,找到了一份工,有最基本的受惠条件,同时,也有齐各种做伙计的疑堆杂症。
说到恋爱与婚姻,更加心淡。
爱情故事似乎只有往畅销小说中寻。现今连电影都流行打打杀杀或无厘头式的喜剧。
无他,潮流所趋,一就是江湖上的你争我夺,明抢暗斗,人们仍觉得刺激。否则,嘻嘻哈哈笑一场,把烦恼遮盖掉算了。
我们这一代,已进入了鸡肋世纪。
正如本城各人对这土生土长的原居地心态,留下来不移民,诚惶诚恐。远涉重洋,屈居异乡,又不情不愿。
总之,学业、事业、家事、国事等等,全部有种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气氛。
一旦要异军突起,寻求突破,就又连连碰壁,以致于头破血流。
像如今,几经挣扎,下定决心,挺起胸膛,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归宿,一手推翻那宗鸡肋婚姻,回转身来,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却是携了别家女孩的手,走进教堂去。
你说.好笑不好笑?
横摆在目前的至大疑难是,我要不要到章德鉴面前去道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