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略尽朋友本份,坦诚地提点过念真的,记得谭素莹就曾斩钉截铁地跟她说过:“幸福婚姻的模式多是由男方拟订的,好歹把自己塞到了那个包装里头去,若真的适应不来,就要出轨了。钱其昌喜欢淡静生活,你若然依旧过风起云涌的日子,冲突早晚难免。要就一门心思做女强人,要就跟在他后头走,拿份工当作帮补家计算数!”
当时,念真还笑嘻嘻地说:“若真不能两全其美的话,那还是选择自己的事业为上算了,终生的看着一个人的眉头眼额行走做人,只拾回半个自己,怎么吃得消!”
言犹在耳,就出事了。
可见心理准备多充足,一旦面临孤清冷静的日子,承受遗弃的压力,心里还是难受得可以。
毕竟有多年的深情在。
一旦有这种瓜葛发生,旁的人只能静静地,抱着同情的心境,做个聆听苦衷者,实在爱莫能助。
念真也许真是女强人本色吧,她只断断续续而又简简单单地在饮泣声中告诉我,就在上两个礼拜,蓦然发觉已经没见钱其昌好些天,只为她要跟上司到东南亚公干,回来后又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子,稍微闲下来,回头顾念一下男友,就发觉已有事了。
我黯然。
难过的感受并不单为两个老同学的分手,更为念真可以在事发后十多天,才忍不住抓起电话筒来向我哭诉,可见真是曾经硬生生地把悲痛吞到肚子去,直至忍无可忍为止!
难为她还晓得试图幽默地说:“没想到这年头,什么位置与角色都有黄雀在后,虎视眈眈。这倒证明我的品味不差,钱其昌是抢手货!”
真是啼笑皆非,我说:“出来走走好吗?散散心!”
“不!谢谢你,楚翘!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今个儿起晚了,刚才一下子从床上惊醒,发觉原来又要捱过一天,忽然的悲从中来,才骚扰了你!哭出来了,讲出来了,已经舒服得多。今天我还得躲在家赶写一份工作建议书。”
“明天吧!我们都在中环上班,一起吃顿午膳。”
“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更没事了,星期一至星期六,总容易过,最凄凉是星期天。该欢乐的日子没得欢乐,情绪最受影响。”
职业女性的心态甚至乎病征,都在李念真身上活灵活现,纤毫毕现了。
只不过需要一阵子的喘息,或者说,只够资格有一个短暂的歇脚处,便又沙尘滚滚,提刀上马,肉搏沙场,再战江湖去。
谁说不是木兰从军?
现今的女人要维持女人的气质与派头,除非像式薇,完完全全做付托乔木的丝萝去,其中的悲喜分量分配如何,也还言之过早。
第14节
币断了线之后,心情没由来的落寞,再无法集中精神看书。
自己有一点点的觉得不得意,怎么像在水中央,两头不到岸似!既不能有式薇的手段与运气,寻着个如意郎君,不由分说地嫁掉了,又不能像念真,把心一横,将儿女私情置之脑后,专心搏杀事业。
我是如此的逆来顺受,见一步走一步。
社会上怕多的是我这种妙龄少女。
然,不是如此这般,又如何了?
虽云机会永远在你左右,只须留意,自然有成,还真要讲讲时来运到。
我推开房门,意欲到客厅去走走,舒筋活络。一阵麻将的噼啪之声,立即传进耳里。
我下意识地稍稍缩回脚步。
然而已经太迟了,母亲的眼角瞟我,立即说:“每逢假日就睡到日上三竿,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你定是干什么职业的了。人家少男少女。星期天节目一大箩,唯独你是卖剩的蔗!”
母亲从不晓得在人家面前给我两分薄面,反倒要那群雀友们群起给我维护,好等大家下得了台。
心上气闷、翳痛,立即打道回府,又把自己关在睡房去,生大大的不忿之气。
真想伸手打电话给念真,或者找素莹吧,央求她们陪我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去,免得在这儿窒息。
想想,也真没中用。
人家失恋了,还能撑得住,吐罢了十分钟苦水,又是一条好汉!我只不过受了自己母亲的一点点闲气,就急得什么似的,无法再静下心来在房里阅读。
于是倒抽一口气,再蜷伏在床上,看小说去。
蝇头小字,无法直闯脑海,遑论引起共鸣,我只好强着自己适应。
张爱玲说过的“凡事习惯下来就好了!”
寂寞亦然。
床头电话铃声再响起来,石破大惊,竟有如沙漠清泉般受欢迎,我飞快地接听。
“我找阮楚翘小姐:”
对方是男声,似曾相识。
“我是钟致生。”对方声音很有点喜形于色。“刚摇电话给你,老是接不通,以为电话坏了,又以为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不正确!”
我失笑。钟致生大概怕我把个假电话号码给他吧!男人们也有很多脸皮薄薄的,承受不起追求时的压力。
我心情顿时大为轻松,一定连语调都充满了鼓舞性。他终于说:“这天下午有空吗?想请你到外头去饮杯茶,散散心!”
这是他提出的第一个约会,立即答应下来,当然太有点求之不得的味道,况且,原来星期日下午完全没有节目,也实实在在露了寒酸相。
然而,我一口答应下来。
币断了线,自己还真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
凡是向现实低头.都必定有这种感觉吧!
当我走到厨房去烫好了衣服,再穿戴妥当出门去,一站在大太阳底下时,整个人就像复苏的咸鱼般新鲜轻松起来。
难怪有些人会得为了快快月兑离一个困境,而心甘情愿跳进另一个困境去。
最低限度应付新的艰难,也有一份新鲜感,容易产生一种新希望。总比孵在一个陈年旧巢里,一成不变地熬着每分每秒好过得多。
才站到大厦门口去几分钟,钟致生就驾着一辆日本小轿车来接我。
他穿了件湖水色T恤,显得青春了,也必是因着心想事成之故,整个人都轻快,一直笑容满脸,能给了别人恩惠.真是快乐,若还同时利己又利人的话,应该有双倍的欢慰。
我完全有信心,这个星期天的气氛与心情都一定比近期的那些周日进步。
钟政生问我可同意去海洋公园?
那是小孩于与情侣的乐园,心想,身份纵然二者都不是,也不妨沾沾人家的光!
于是车子朝港岛南区进发。
海洋公园的吊车,应该是情侣坐的,而且是爱的摇篮。
如果深情早种,趁着朗日和风,手牵着手,相偎相依,齐齐俯望平静如镜的海洋,仰视淡淡含笑的远山,心理上的感觉一定好得不得了。
钟致生跟我,只对坐着,连视线都有点鬼头鬼脑的不敢直视对方,生怕尴尬。这是恋爱的开端吗?
不是吧!若然,我就真有点失望了。
小说里形容的恋爱情景不是这个模样的,最低限度,心要狂跳不已,像快从口里吐出来似,才像样呢!
如今,我那么的舒畅而平静。
始终具干扰性的只是那份微不足道的难为情。
难为情,不是为了欲拒还迎,两心相许。而是作为情侣的心理准备不足,身份不上不下。
从头想过,我原来是个对感情要求如此高的人!
竟不如一直以来,给予别人和自己的印象,一切都无所谓,随遇而安。
钟致生陪着我看了海豚与水上特技的表演,再去坐摇摇船、过山车等刺激的游戏。
我固然完全没有惊出冷汗来,连稍为造作,来个乍喜还惊都不会。正正经经地坐好在过山车上,又好端端地爬下来,差点无动于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