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听这种分析,已经觉得头大如斗。
真不知至何年何月何日才登彼岸?
倒有一样最实惠的得益,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掉。回到家里来,已是日落西山。
人更是疲累,胃口却很好。饭后还得额外留意财经新闻,斜卧在床上翻一翻金融杂志,又得摇电话回公司,听一听伦敦股市开市的蓝筹价位,就这样忙了一阵子就颓然入睡了。
竟然会无梦,一觉直到天明。
这才发觉,过去那半年的日子,实在寝食难安。
吃得固然少,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很艰难的睡着了。又似看见敬生出现在大同酒家的楼头,急急的拖着我走,才走到街角,一大班人涌出来,向着敬生拳打脚踢,吓得我尖叫,醒过来,一身是汗。
镑种怪形怪状的梦,只一个后果,都是把我跟敬生生分了。
又曾梦到自己老远跑到伦敦去,在那黯无天日的地下铁钻来钻会,几经艰辛,才到了那个要下车,走出地面来的终站,往贺杰的那间学校叩门去。对方严峻的目光在大门后闪动,阴恻恻的答:“这儿没有中国学生,更没有贺杰。”
然后大门就关上了。
我拚命的捶打大门,大声喊:“还我的儿子,还我的杰杰来!”
哭着哭着就醒了,果然一脸是泪。
慌忙的抓起电话就直摇伦敦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方便接电话的时间,事必要找到贺杰。
杰杰在那一头接听我的电话时,每有埋怨的语调:“妈,怎么呢?这个时候硬要我听电话?”
“杰,你还在那学院里好好念书吗?”
“为什么不呢?”
“杰,妈想念你。你放假回来看看我好吗?”
“妈,你忘了我这一连几个长假要到法国去学法文。”
“啊!是的,我忘了。杰杰。”
“妈,别担心我,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成。”
电话挂断了。
仍是午夜。
我已无法入睡。
现今呢,我不期然地笑了起来,在经纪行才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样子,虽不致于改为梦见市场内的风起云涌,股票大上大落,然,已能无梦、安稳直睡至天明。
既然梦里也并不能有一家团叙,夫妇重圆,又何必要梦?
我相当的安于现状,且视为一项生活上进步。
今早,直忙到中午收市,才稍稍静下心来。
这些天,外头盛传百达利企业有被澳洲帮建邦集团收购的消息,收购价突破性地创高峰,于是在它带动之下,各股也连起几个价位。
我问宋欣荣:“澳洲帮信得过?”
“很难预测。他们有银行支持,银根不成问题的话,真正能收购成功也未可料。”
收购成功抑或失败,固然是百达利股价的指针,同时也会影响大市短期向好或回落。
要赌这一铺就真要考心思和眼光。
我手上的股票买卖,虽全是个人的资产,但成败的关健其实表示我在这行业上头的成熟程度,这比现金的得失,对我还更有意义。
午膳时候,我没有外出,专心翻查着这几天的买卖记录。
不错,百达利企业连升多个价位,已经在外传收购的相差两个价位上落。换言之,就算收购属实,的而且确以三元八角承购,现今买下去,也只不过每股赚两毛钱而已。再说,这两个价位占股份的百份比实在细,大量本钱押下去,赢些少,划不来。
且审视建邦集团的股价已在这一两天回稳,会不会是见好即收,对收购也不抱绝对乐观的态度呢?
得出了这个分析与存疑之后,使我更决定下午一开市,就以热线电话接给出市代表,说:“三元八角,尽绷百达利五十万股。照价再沽建邦……”
我甚至连手上的二三线股都乘势沽出。
这些日子来,我天天对牢大利是的画面观察,发觉二三线股总是爱趁市场消息炒高炒低,不及蓝筹的稳定。
这些天来,大市被百达利带动指数上扬,无非是二三线股在旁摇旗吶喊所致。
既然已到了赢得满意的水平,就一并计数。
我记得敬生曾说过,他做股票很少在同时一只股票上沽出一半,留一半。因为如果眼光准确,值得买入一股,就等于值得买入一百万股,总之量财入货。同样道理,沽出十股是错误决定的话,沽出一股也不对。故此,他不作兴打保险章,老是尽情搜购,又是尽情沽出。
市场的承接力在下午开市半小时之后已慢慢露出疲态,可见有人跟我的想法相同。
眼看大利是画面,那百达利的一页,每有挂牌买入,立即有人挂牌卖出,货源不绝,即是看淡。
直至收市,已跌至三元一角。
明早我若以三元二角重故百达利,已赢了五角一股,比较等待收购时,只多赚两毫好得多。
心情由一轮紧张而变为轻松,还未及跟家欣荣说些什么,就有富华专管资料调查的同事跑进交易大堂来给我们说:“建邦宣布收购百达利计划告吹。”
谤本无须研究原因,结果决定成败。
明天股市一定大泻。
宋欣荣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膊:“细嫂,你今天战绩标炳!”
“纯粹幸运而已。”
“能这么说,是更上一层楼了。你大概具有天份。”
我笑。
罢有电话接进来给我。
“好吗?我刚回香港来了!”
是潘浩元。
“你好。啊,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已经两个多月。”
我完全不觉得。
有过一个时期,潘浩元留在本城,跟宋欣荣筹备经纪行开业,每天都给我一个电话慰问。那段日子,电话成了一日里头的生机与寄托。
没有听他的电话好一段日子了,大约就在每天到这儿来上班开始吧。
不经不觉,原来已有两个多月,感觉尤似昨日。
“你开心吗?”对方问。
我并不能算开心,然,也许不再伤心了。
开心的日子会过得飞快,不伤心的日子呢也不难过就是。
最低限度,我已不用每天抱着不辨惊喜的心情去等候潘浩元的电话,以致感情上无端敏感起来,是一大进步。
“我能请你吃顿晚饭吗?”
我答得异常爽快:“应该我请你。”
“股票场上,你大有斩获。”
“不是,借了你的学堂会读书,总应该交学费。”
“的确是好学生。”
我们约在跑马地的雅谷餐厅吃晚饭。
我比潘浩元还要早到,领班把他带到我跟前来的时候,他愣在那儿,人家替他拉开了椅子,他也不敢坐下。
“请坐!”我笑着欠欠身招呼他。
“我不知道容璧怡有位妹妹,你是小四!”
“如此恭维,愧不敢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此言非虚。”
“总不如你,长春树,十年如一日那才叫好。”
“我们都好,真是太开心了,叫一瓶美酒庆祝,赞成否?”
“赞成。”
我们终于碰杯。
以前曾有的尴尬,似乎不异而飞。
颇难解释。
是为了我以一个新的角度去审视和处理我们的关系与相处吗?
正如潘浩元呷了一口酒之后说:“你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写意大方慷慨起来了。
不只是发型服装上的转变,是工作吧?”
会这么神奇吗?
我只知道这段日子,我学会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我不作兴胡思乱想,实在也不大有多余的心思精力与时间。
于是,生活上没有了杯弓蛇影,疑云疑雨。我只知道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前,我也算是个得体人,但跟现在是有点分别的。
二者之间,前者出于无可奈何,刻意修养;后者,是根本的心无城府,态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