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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7页

作者:梁凤仪

何必一方面礼让她三分,另一方面又迫回两寸?更加得不偿失。

有些时候,敬生的硬性子一使出来,分明是帮我护我爱我,却适得其反,变成了害我坑我累我。总之,简单一句话,弄得我啼笑皆非,苦苦的把冤屈吞到肚子里去,嘴上还要对敬生连声道谢。

笔此,敬生寿辰的正日,我大清早爬起来,装好了身,穿回那套经常在喜庆日沿用的粉红软缎绣花褂裙,只戴上当年我进贺家门,聂淑君送我作见面礼的一套黄金手镯与颈链,再加一只三卡拉的钻右戒指,就准备陪着敬生走过大房那边去,给自己丈夫两夫妇拜寿了。

这是规矩,年年月月的守下来,已经麻木,也不太觉委屈了。

当年?唉!每逢过年过节,我就感触。

大同酒家的老姊妹陈芷芬,终归嫁给西环果摊做小生意的王德昌,生了两男一女,一家五口必来贺家跟我拜年。

论身家,芬姐与昌哥跟我们是云泥之别。然,人家是平起平坐的恩爱小夫妻,绝没有旁人干扰。怎比我,大年初一清早起来,泡了茶,就得卜通一声,巴巴的跪在丈夫跟前,给他贺大少爷、大女乃女乃双双敬礼。

那年头,每在夜里想到聂淑君阴侧恻地看着我,接受我的大礼,心上就翳闷痛楚。还想到贺敬生也大模斯样的坐着,喝我跪倒奉上的一杯茶,就恨不得一古脑儿把所有首饰财帛都往他头上摔去,然后飞快地走个没影儿,离了这姓贺的一大班牛鬼蛇神算数。

现今,十多个年节都熬过去了,什么礼仪规矩也当作是一场场人生折子戏,通统是过眼云烟,计较些什么呢?

候着敬生起床,我先给他说了声:“恭喜!”

敬生望我一眼,问:“只一句恭喜就交差了?”

“这就跟你到大少女乃女乃屋里去喝那红枣莲子鸡蛋茶了!”

“来,我不是说这些!”敬生六十岁的人,有时表情还带稚气,竟会有一点点似贺杰的神态。

他好莫名奇妙的望住我。

“你来!”敬生对我扬扬手。

待我走近他身边,他便以一个非常熟练的手势向我的腰际一揽,让我整个人的重心,跌进他的怀里去。

苞着就是吻如雨下。

敬生喜欢吻在我眼皮上,屡说:“小三,你脸如满月,眼似流星,引得人垂涎欲滴。”

我挣扎着,诚恐他把我的那套裙褂弄皱了。

“快别来这一套!”

“为什么呢?我今天尤其要从心所欲。”

“一家大细在那头等着你了,且别要人家伸长脖子守候,坏了气氛。”

“管他们呢!”

我真想说敬生一句,都已经是如假包换的花甲之年,还来淘气。

说话当然出不了口,尤其在今天,谁不应迎就他一点,不去扫他的兴。

事实上,现今一般六十岁以上的人,还一律的精壮健旺,不时的相当活泼。

敬生并不例外。

让他这一痴缠,果然弄得一套裙褂皱得象老太婆面皮似,连我的化妆都要稍稍添补,那头乌光水滑的发髻也得重新收拾,仪容才再见得体。

裙褂交到佣人手上去熨时,群姐慌忙地走进房里来说:“三姑娘,那边打电话过来催了。”

于是匆匆忙忙,重穿了裙褂,在最短时间之内出门去。

心想,还是那种金银壁钱的礼眼好,左接右叠,都不会弄出皱纹来,省时节力得多。

总之,节省任何麻烦,都要讲资格。

敬生和我踏进聂淑君的屋子里,一个偌大的客厅,早已有了万头攒动之势。

真的,贺聂两家再加长媳阮家等的亲戚,都云集于此。

聂淑君带领着女儿媳妇,一色的大红底金银壁线中国裙褂,迎到贺敬生的跟前来,口里说的当然都是好意头的话。只是,聂淑君的面色还是喜悦得相当勉强。

当然,我见聂淑君宽容开朗的日子其实少之又少。

今天虽是贺敬生的大喜日子,如偏偏更惹聂淑君的难受,更看我不顺眼,因而更添不快。

这其中的微妙关系,也只有我心水清,明白透彻。

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下看牢贺敬生由人陪着走进来,等于向众亲戚宣示,聂叔君掌管的天下,徒负虚名,有名无实。

贺敬生是旦夕都跟宠妾双宿双栖。

罢才大宅这边老催敬生早早过来,无非是希望疏一层的亲戚未曾到场,就少掉几双看着聂淑君失威的雪亮眼睛,免去日后的诸多事实。

豪门盛典,参与的人之所以如此兴奋,只为事后还有甚多资料,可供茶余饭后的逍遣。

老实说,要我容壁抬大方到早一晚就送贺敬生到大宅这边来,我可办不到,兼舍不得。

其它门面风光,我再吃亏,还能忍。

最不能忍受的是要我在男欢女爱的感情上头跟别个女人分享。

在跟贺敬生之前,我曾真地与他约法三章。

居小无妨,名在其次。

贫苦无惧,富贵更不伤大雅。

只是贺敬生的身与心,绝对不能梅花间竹的穿插于我和聂淑君之间。

外间人如何想法,我且不管。

说得难听一点,我真不要跟敬生耳鬓厮磨之际,蓦然想起下一分钟,他又会跟别个女人我我卿卿去。

十多年来,我豁出去的是外在,而非内心的一切。

贺敬生当年是指天誓日的答应下来,我才跟了他的。

当然,敬生这些年,都坚守他的承诺,从不在聂淑君房过夜。

只曾试过一次,就是前几年,聂淑君五十一大寿,贺家并不铺张,只设家宴。

那一晚,聂淑君竟当着众儿孙跟前,对贺敬生说:“今晚真高兴啊!你不就在这儿息一息,才让聪儿勇儿他们陪着你回小三那边去吧!”

也许是乘着一点酒意,亦可能由于聂淑君少有的温言柔语,碍着儿女面份,加上是她的大喜日子,贺敬生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立即被儿媳一窝蜂似地把他簇拥着,送到聂淑君房里去。

我孤伶伶的独个儿呆站在大厅内好一会,才晓得跟群姐走回家去。

一整晚思前想后,感怀身世,泪如泉涌。

很久很久未曾在脑海中出现过的一张脸,又似在眼前浮动。

由远而近,由模糊而至清晰。

那年,我才是十三、四岁。乡间,隔壁住着一个好邻居,潘大妈跟她的儿子,我管喊他潘大哥的……人在失意之时,会得骤然想起别个异性来,当然更不是好事。

自决定跟随贺敬生之后,这潘大哥的那张年轻健壮的脸谱已然谈出,甚而消失。

纵使见着了芬姐如鱼得水的小夫妻生活,我也未曾兴起过想念家乡一切的情怀。

只是,当贺敬生一下子睡到别个女人的身旁去。我就觉得失落失望,痛苦痛恨。

就蓦然想到从前……如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我们不是为了环境艰苦,关山阻隔,那来今日的委屈与凄惶?

流的是不甘不忿的酸泪。

天稍稍吐出鱼肚白,贺敬生就走了回来。

蹲在床畔,看见我哭得血红的眼睛,他整个呆住了。

我不理他,不听他解释,不管他急得要死,对他完完全全的不屑一顾。

婚姻之于我,既非一纸法律合同,而只是一个承诺。双方就必须一成不变地遵守个生生世世,绝无转圜与商量的余地。

贺敬生苦苦哀求我的原由,足足有半个月,我才稍稍心软而平了气。

自此,贺敬生守足我的规矩。

我当然并不傻,敬生就是逗留在大宅里过那么一晚半晚,也不见得就跟聂淑君有襟枕之爱。

就是因为我相信贺敬生不会碰他老妻一碰,就更不要在此事上头,让自己平添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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