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只要我明白就可以了!青云,如果是动用一亿港元资金上下的,完全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你我应无分彼此!”
说着这话时,我其实有点惭愧。
若真如我所说的,跟青云无分彼此的话,又怎会一下子露了出手,实斧实凿地给青云一个数目限额去发展呢!
这其实是家教使然。父亲生前,要应付的穷亲穷戚,甚而落难的故旧,多至不可胜数。他是来者不拒,断断不肯让开口求助的人空手而回,坏了他乐善好施、仁厚心肠的好名声。唯,他必定心中有数,先在对方开口要钱之前,定一个认可的数字,然后自动提出来。一则可免去讨价还价的尴尬,二则堵塞对方开天杀价的机会,三则落得清爽大方。至于他答应帮忙的那个数目,自然视乎跟求助者的情谊关系,以及他需要援助的理由而拟定。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过是家学渊源,套用父亲的招式。想深一层,不是不惊心的。原来我对青云,仍未能做到无分彼此的地步,非但如是,差距还是太远了!
一亿港元对我,仍是个轻而易举的数目。
我安慰自己,也许,过一些时,青云和我的关系与感情巩固下来,情况会比较从容一点。
正式的新婚夫妇,尚且有个互相适应期,多少有点防范与戒备之心,怎比老夫老妻,真正经历患准生死与共呢?我心释然。
看青云的脸色,并没有什么转变。对他,又添一层敬重与歉疚。
“青云,”我决定补充;“你且放手去研究,有了更多实际资料,我们再好好商议。未尝不可以把它看作一宗正宗生意处理,别把我们的私情牵涉在内,成为无端的障碍,而坏了大事。”
青云似在思索,然,也连连点头。
“当然,如果发觉这个构思并不健全,不妨放弃,生意机会遍地皆是,我们不急于一朝一时,对不对?”
我希望引导青云将整件事视为正常生意处理,或者对他的感觉有利。
青云没有造声,呷了一口酒。
我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伟力电讯的持股人是谁?你跟他相熟?”
青云将酒一饮而尽,答:“对。是陆湘灵。”
我心怦然一动。陆湘灵?那个杜青云初恋的爱人。
“伟力电讯是湘灵之父创建的,七三年股票风暴,被市场歪风影响,刚上了市,就一败徐池。以后的故事,我已告诉了你。”
我突然地沉默下来,心上的不安,像浓雾,一下子凝聚,越来越迷糊越沉重,越分辨不出方向与感觉。或者干脆地况,我意识着事有跷蹊。
“伟力电讯一直在长期昏迷状态,只因乏人照应,更无强心针起死回生。我跟湘灵商议过,这是个可行的方法,她已表赞同。”
“那么说,你并不打算将伟力收购,借尸还魂,再使之在市场活跃,你只是跟湘灵携手合作?”
“你看呢,应该怎样做才最适合?”
才说了要把这件事看成正经生意处理,自不能前言不对后语。我因而不便将酸风妒雨稍稍吹入事情的讨论之内。
“这要看陆小姐的本人意愿。她肯退位让贤的话,自然由着你独断独行比较干脆。”
“她无所谓,这么多年来,只她的叔父在打理着一些例行交代的手续,整间公司已是如假包换的空壳。”
“现在呢?父债女还好一段日子,她生活已安定下来,并不想以一个新身分重现人前吗?”
今日社会,笑贫不笑娼,谁也不会有长久不灭的兴趣去重提某人的往事。
“她曾经万念俱灰,现今只以女儿为重,算是得着一点生气。我相信,姑勿论是跟她共同管治伟力,抑或全面收购
饼来,对她的分别不大。”
我们这就似乎不必再在这方面研究下去了。或许,我是太多心了,陆湘灵与青云的情缘老早巳了,如果还有任何藕断丝连的话,怎会毫不忌惮地在我面前提起?青云若不对我坦白,我又如何得知一切底蕴呢?
一宿无话。
我离美飞港的航机在下午启程。
纽约之行,得着个身分感情,生理心理上的愉快转变,竟是乐极忘形,连要到欧年银行去开保险箱一事,也置诸脑后。
我晨早让青云陪我赶到银行的保险箱部门去。真好,店部门的人根本不晓得我是谁,更不知父亲早巳去世,故此联名人之一签妥了纸,就把我放进保险箱库去。
我把父亲的这个保险箱打开,吓一大跳。
其内,空空如也。
只放着一个小孩于用的红蝴蝶发夹,以及一条颇为残旧,其上印有小白点的红丝带。还有一张宇条,分明是父亲的字迹,写了八个字:
珍之重之,永志不忘。
我呆住了。
这是什么童思?
线索吗?是寻找父亲红颇知己的线索吗?
我茫然地把这两件东西放回保险箱去,缓缓地锁上,再走出银行。
青云催前来,扶着我急问:“什么事?福慧,你怎么神情如此怪异?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不期然地把脑海中闪过的念头,讲了出来:“父亲大概有个私生女呢!也就是说,我有个小小年纪的亲妹妹。”
“福慧,你说什么呢?”
“青云,你不会明白。这是一个我还不曾告诉你的故事。”
骤然而来的发现,宛如春雷暴雨,震撼心弦。我初而迷惑,继而兴奋,禁耐不住长久以来的纳闷与私下推理,我如许急切地需要有个可信任的人,跟我分担一总的猜测、疑虑,甚而是惊恐,或愉悦。
青云,自是最佳人选。
我们急不及待的,钻进华尔街旁边的一间小咖啡店去,要了两杯香浓咖啡,开始讨论着这件大事。
第一次,我把父亲遗书的秘密告诉他人。青云非常细心而专注地听。他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原来程张佩芬一役,并不是我被动地为父亲的声名尽力,而是一出精采夺人的折子戏。
“青云,父亲不论在美、加、港三地均开设保险箱,只有这个开在欧年银行的保险箱,有我的名字作联签,会不会是父亲故意留下的线索,让我及早发觉,予以根查?”
“绝对有可能。”
“那个红色蝴蝶发夹子,以及红丝带,肯定是小女孩的用物,如斯慎重保存,除非属于父亲心爱人配用过之物。”
“也对,你童年时喜欢用这类发夹吗?”
青云的意思,是怕父亲不过钟爱我,而保留作为纪念。
这层顾虑,立即可以迎刃而解,因为,我小时候最恨红色,什么红鞋儿、红帽子、红袜、红裙,一定不肯穿,这个怪脾气传诵于亲朋戚友之间,都视作怪谈,哪有小女孩不喜欢红艳艳的颜色的?
并且,我自几岁大就剪一头短发,直直地垂至腮边,根本用不着丝带与发夹。
“那么,”青云再沉思:“会不会是你母亲童年之物,或甚至是瑞心姨姨所有?他到底钟爰过这两个女人!”
我细细地思索一会,答:“可能性很低吧?”
“何以见得?”
“因为母亲与瑞心姨姨是逃难到香港来的,怎会把儿时之物携在身边?何况,纪念她俩,也用不着老远放进纽约的保险箱来。”我倒抽一口冷气“差不多可以肯定了,父亲有个私生女儿!”
“你打算怎样?”
“继续努力寻找她母女俩!回港去,第一件事就到晓庐去,问清楚那湛晓兰是不是有个小女儿!”
“找到了呢?”
“照顾她、供养她、提携她:”
“福慧,你好爱你父亲!”
“当然,没有父亲,我何来今日?爱一个人,敬重一个人应该生生世世,为他的理想而做着一切能力范围以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