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答案会千篇一律,说什么回到中国人的社会服务会安乐点之类。谁知不然。
杜青云非常爽快地答:“在美国的发迹机会,今时今日,黄皮肤的人仍然要输人一皮。何必拿我有可能赚到的钱贴补花旗大国的人?”
杜青云稍停,未说先笑,样子更平和:“更不足留恋的原因是,美国很多规模相当的电脑公司,都有一条以重金买起极标青人才,但求他在行业内起不了创新作用的经营手腕!”
我有点不明所以。
“他们罗致最佳电脑专业人士,发展各种电脑计划,但崭新的产品,未必能及时推出市面,为免跟自己在市场内风行的贷式抢生意,自己斗垮自己,但又怕人才流失到中小型电脑机构去,异军突起,出产了突破性品种,影响大阿哥垄断市场的威力,于是宁愿养兵千日,未必一定用于一朝,旨在拿钱玩死或拖慢好多科技上的好主意!”
“你就是那要被拖慢脚步的目标之一吗?”
杜青云的傻笑更添了一点稚气,很令人看得舒服。
商场如战场,放在首位的一定是集团利益,而非人类福利。这后者如无底深潭,需求不竭,予以适当控制,也未可厚非。
苞这杜青云短短的一席话,又学到了一些知识。
他的出现与谈吐,如许地令人神往。
我开始对他有了一点点不能自主的好感。
又想,利通能舌忝一员猛将,做头头的,有一点委屈,有何相干?
雨过天睛,我毫不牵强地堆满笑容,送杜青云走出主席室。
程太随即问我:“你还饿吗?”
都醒不起来,中午饭还没有着落。
“不,少吃一餐不碍事,算节食好了!”
“你那么瘦!”
“胖起来穿衣服不好看!”
“提起衣服,服装店刚来电话,你订的几袭晚装运到了,请他们送上来好不好?”
我想了想,答道:
“不,很想到外头走走,我去试穿好了!”
中环的高贵服装店,全靠我们这起有钱找地方花的人支撑着。故而一脚踏进去,受到的欢迎讨好,较之在利通银行还多。
案亲去世已满了七七,很多推却不了的社交应酬,都要赴会了,衣著方面可还是要挑素色来穿。于是,嘱咐服装店从法国和意大利订了好几件深蓝与黑色的晚装应付。这名店的经理是位姓方的小姐,四十刚出头的样子,补养得极好,看上去不比我老,穿着更具品味,是个活灵灵的生招牌。
每逢有贵客到访,方小姐一定亲自招呼!一件名牌贵价货穿在身上,给方小姐品评一下,或建议加多一点饰物配衬,就更见出色。客人无不欢喜她的服务。
“江小姐穿这批晚装时,戴不戴首饰?”
“你看呢:”
“大孝仍在身,本来不应添什么饰物的,然,一件首饰也不配戴的话,未免太素了!我看,就挑珍珠和白金比较适。”我点点头,记住了。
跑到更衣室去穿回常服时,听见这方小姐又在招呼别个客人。
“朱太太,你订的那件水红色晚服,法国没有现货,改穿别个颜色好不好?”
“不好!外子对水红色有偏爱!”
炳哈!又是一个靠丈夫作长期饭票的女儿!
“朱太太,你已有太多水红色的衣服了,换一换口味,朱先生可能更欢喜!我实话实说了,其实你的肤色配米白更显高贵!”
“我听人家说过,最高贵的女人是身旁有个得体的护花使者,方小姐,可同意这句说话了?女为悦己者容,我其实很明白,晓得真正欣赏女人衣服品味的多是同性,然,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赶忙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出去看看这位朱太太!
面熟得很,想是在什么社交应酬场合碰过面!香江之内,能有多大了?来来去去是那一撮的名媛!
名嫒之中晓得说刚才那番话的也不多见。
那位朱太太温柔地对住我微笑打招呼,叫了一声:
“江小姐,你好:”
“你好!”
我回应着,细细地打量她,皮肤一点不细致,太多的化妆,太着意的一身红。然,浑身洋溢着一种舒服与祥和,竟不觉得过分伧俗。
幸福的女人是不是这个样子了?
我向镜前一站,分明地比那朱太太清秀、年轻,好看。
然而,我显得那么苍白,一对乌亮的眼睛转动着,在搜索什么似的,有微微不知所措的惶恐。像不像那些在原野中奔跑着,既要猎食,遍寻温饱,又怕被敌人追击的野鹿,老带着凄然迷惘的眼神,不得安稳?
我一手拿起了手袋,头也不回地昂步走出服装店。
方小姐在后头嚷:“我这就把衣服送到利通银行去了!”
心头因新衣而感染的一份喜悦,被那朱太太的出现洗刷得干干净净。
谁个女人不喜欢成为所有场合的皇后?自觉彼人家比了下去,心上有气!
今日的江福慧,无需面对魔镜,问:“谁是香江之内最富有的女人?”
或者甚至不需要问:“谁是才具色相都属上上之选的人材?”
我对自己之所有,极具信心。
然:“魔镜魔镜,谁是香江之内最幸福的女人了?”
大抵问上一千一万次,都未必轮到我!
单是那朱太太,在她心目中,一定认为嫁不掉的富家小姐,最是可怜!
无情白事地在人前跌这一跤,不是不心痛的!
案亲老说我是个敏感而情绪化的孩子,谁个女人不是了?
小时候,遇上一丁点儿的不快意,就要父亲哄个没完没了。
现今,父亲去世了,谁来哄我疼我?
恨得牙痒痒的,下了班,一整个黄昏躲在睡房中发莫名其妙的脾气,想着想着,一手把床头的书都扫落在地。
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屋我有好多好多间,偏就生成没有金屋藏娇、解愁去闷的福分。也别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了,越念得多书越难找匹配自己的人!
第三章
怕只怕我偷了粤语残片的桥,乔装银行的清洁女工去认识个理想情人,一开腔的谈吐,就出卖了思想,流露了背景,后果跟目前还不是一样?
我看着放在床上的那一袭深蓝色舞衣发呆。
直至瑞心姨姨跑进房里来催促我。
“快别这样!心情不好还是要赴会的!你今年多大了?父亲不在,更要奋发做人!江家除了你支撑局面,还有谁?”
我支撑江家,谁来支撑我了!真气人!
苦苦地启程赴那见鬼的名流晚宴去!
主人家是工业界巨于黄德生,名下的德生企业差不多垄断了香港的玩具业,成为承接欧美出名玩具厂订单的主力供应商,厂房的发展岂只雄霸香江,老早率先在中国内陆以至菲律宾、泰国都设了分厂!
利通银行是德生企业光顾的主要银行,难得有如此稳阵的商务客户,非努力维持良好关系不可!于是,我的情绪再不好,也只能勉力赴会!
黄家是在九龙塘区内的一间占地万多英尺的花园洋房。隔篱左右尽都变了时钟公寓,如假包换的一个高级红灯区,也亏黄德生还死守在这大宅不肯搬!
听说这是黄家发迹之地,风水好之故!
香江风云变幻,巨富们拥抱着既得的利益不肯放,眼前又委实太多动荡,太多不稳定,人们只好以种种迷信去加强信念与斗志。
黄德生跟他的儿子黄启杰一齐出迎。
黄启杰是黄德生的独生子,比我年长三岁左右。我们从小相识,他还是我第一个舞伴,算是世交了。然,长大卮,我跟他合不来,不单是性情不相投,严格来说,很有点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