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估计,孙氏其他已退休的重臣,不会拒绝出售手上股权,事实上每年所派的那么一点点红利,怎么及得上一大笔真金白银放在自己口袋里好?今时今日,及早将动产套现,诚一大喜讯,简直町以媲美中了六合彩。
然而,就算我肯把承继的3%出让,仍旧凑不上75%之数,就差那么o.5%,非要取自世勋的一份不可,那大概无异于与虎谋皮:怎好算呢?
天,为什么我的思路急转直下,竟然由担心孙世勋招架不住,变成了担心孙世功不能大功告成?
我连连冷颤,觉得人性恐怖,自己更恐怖。
一旦接触到钱银问题,就立即心猿意马,蠢蠹欲动。
松田集团要是收购成功,3%的股权价值600万美元!
有2400万港币身家的香港人为数实在很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然而,不怪是一回事,自己无缘问津又是另回事,凡人皆有老病死,可是人人都想争取不老不病甚至最好不死,
我原来并不例外。
不自觉地羞惭无地。
孙世功竟然自以为是到有一脸激昂之气,回答我的问话:“沈小姐你心水清。最重要的决定性关键操于孙祟禧一房,孙世怡已被通知,与松田代表团于明天抵港商议!
“你一手摆布!”世勋咬牙切齿。
“聪明之士自己安排命运,愚顽之徒才任人鱼肉,”
孙世功又拿眼看我。的确工于心计!
“明天孙世怡抵港,一切自有分晓,当然,有了大股东的同意,还需要小鄙东的支持。世勋你若识时务,回家去跟你母亲商量,—齐把股份按照比例卖给松田集团,大家均有好处,如果各执—辞,后果一样会一拍两散!”
“这其实是你母亲多年的心愿,是吗?”
认识世勋以来,这算是我听见的第—句没有礼数、缺乏教养的刻薄说话。
迫虎跳墙,后果堪虞就是这番道理。
想不到孙世功毫不回避.答:“你知我知,50年来的委屈,她要一朝清雪,把孙氏卖给当年炸死丈夫的日本人,结束孙氏王国,再把你们母子驱逐于孙家形象以外!”
何必为虎作伥?
当然,切肉不离皮,孙世功由她母亲茹苦含辛地养育成人:世功与世勋各为其主,妥协的机会极微了。
我陪世勋走回他的办公室。
二人默然坐下,心浮气躁,不知如何是好!
“世勋,先别担心,孙世怡未必肯出让她的股权,她是孙崇禧的独生女,不至于不念父女之情,将家族形象代表的孙氏百货出让他人!”
“现时代的人不讲感情,就算讲,也有一个极限,”
话溜出了嘴,我们立即敏感地对望一眼。
世勋急急补充:“我当然希望有例外。”
做人真难:今时今日,不顾情谊行事,落得个无情无义,冷血心肠的恶名,—旦顾念恩情,既有被讥评为戆居愚蒙的可能,且必然吃定哑巴亏!
我没有正面回答世勋,只勉力从另一个角度开解他:
“孙世怕纵使不顾及父女家族的深情,也应该考虑到把企业卖给日本人,到底心上不好过!”
吃过日本军国主义苦头的中国人,不容易遗忘家仇国恨吧!
孙世怡年过50,她孩童时代经历过战争,希望不愉快的回忆能起一点作用!
翌日一早,世勋自舂坎角母家驱车来浅水湾接我上班。他满眼红丝,显然昨夜跟他母亲一直商议,竟夕末眠,加上忧心忡忡,难以宽怀,才累成一脸的落寞憔悴。
“伯母知道了孙氏要面临被收购一事,情绪可激动?”
我问。
“还好。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只有一句话令我难过。”
“什么话呢?”
“母亲望住先父遗照说:‘你妻子仍然不放过我!’”
夺夫仇恨,真会如此深切吗?
我立时间想起了英国的蕙菁.浑身有点发冷。伸手关熄了车内的冷气。
世勋会意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回到办公室去还未到9点,一直无心工作,等孙世怡驾到。
孙世功亲自到机场迎接,世勋不欲跟他争取这种逢迎机会,我是绝对赞成的,过分有失尊严的强求,得了手也觉得不自在。
孙世功接回孙氏百货的,竟不是孙世怡,而是她的长子查理荷兰沙先生。
查理殷勤地分别跟我和世勋握手,并且以英语解释:“我母亲身体荏弱,嘱我全权代她决定松田企业收购孙氏的建议我一直任职美国的商人银行信贷部,希望能以经验及专业知识深入了解这个收购行动的情况,一定为我们这方面寻求公平而有利的解决方针。”
世勋和我都在勉强的陪笑。
大势显然已去。
孙世怡将决策权完全交给第二代,自己不闻不问,显然不欲再介入孙崇业这一房的经年恩怨是非之内。只要她一出现,最低限度要应付两位婶娘,老一月兑的人多少讲辈分礼数,她何必在今时今日还招惹无谓烦恼?顾得哥情失嫂意,再深的情仇恨怨,也是孙家二房的事,孙世怡何等聪明,决不来淌这次浑水!
由有商界经验的儿子出面,名正言顺地在商言商,有利可图,自然出售。孙世怕的第二代姓荷兰抄,多年以前移民至美国定居的德国人种,希望他了解中国家族的恩怨,明白中国人如何遭受日本帝国的荼毒,简直异想天开!早一阵子,日皇去世,布什才亲往送殡,美国再强,还要礼让日本三分,力求美日衷诚合作,减少外贸赤字,美国人连珍珠港一役都刻意放在遗忘之列,佩其他?
我们由着世功悉心招待查理荷兰沙,意兴阑珊地走回世勋的办公室去。
我试图找宽慰的说话讲:“只要你母亲能咽这口委屈气,其实在此时出售孙氏,并非一面倒的坏事!”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尤其是当人能有温饱之际,龌龊气是顶难下咽的,看着母亲垂泪到天明的凄苦,尤其替她难过!”
“钟氏百货对她如此重要?”老实讲,我很有点不明所以。
业勋望我一眼,欲言又止,分明地逃避向我解释他母亲的心态。
我关心的问题也不只此,于是我追问世勋:“看目前情势,孙氏的收购战,我们输了一大截!”
世勋沉默半响,缓缓地答:“只是我输了一大截!”
“这有分别吗?”
“有的。”世勋艰难地点点头:“我们各自拥有孙氏股权3%,卖与不卖,可以是决定性因素。”
“我一直以为我们有义务共同进退!”
“有义务,就需要有权利。我既没有给你后者,就无权向你要求前者了。”
我呆住了。到此时此刻,孙氏危在旦夕,世勋原来还没有想过当我是孙家的一分子,更明显地表白,最低限度于短期内不作如此打算。
我微微昂起头,有心挑战:“团结就是力量,纠集孙世怡、廖美华及其他老臣子的股份,总数只不过是71.5%,松田集团未必肯将就,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宝山,我欠你的情已经太多了!”
话是最坦白不过,欠情欠债太多,既不打算偿还,就无谓再借下去了。
“昨天我还侧闻松田集团很欣赏你的才干,打算邀请你在新的行政组织内担当要职,稳住大局,你大可以一展所长!”
“所以,你不敢叫我放弃高官厚禄的前途,换回鬼鬼祟祟的情妇身分是吗?”
女人—旦狠下心撒野,言语就会肆无忌惮。
“二者比较,高下立见,我无话可说。”
“只要你愿意,自可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