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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不言中 第10页

作者:梁凤仪

“该说这句话的也许是我。”

程梦龙把茶一口喝尽,问:

“给我要一杯白兰地成吗?”

侍者取饼酒来,我嘱他整瓶留下来。

“练先生,你很能喝吧!不醉?”

“从来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然而,天下间不多令人心醉的人与物!希望今晚是个例外。”

他妈的例外?真怕提例外,眼前这姓程的女子,实在搞得我有着太多的例外。

例外得连泰国四面佛都跟着来拜了,真是,练重刚一世英名……我把杯中物干掉。

“为什么途长路远来拜四面佛?”我毫无回避,正面发问。

程梦龙没有垂下头去,她又有意无意地把头歪向后方,望住河的对岸,黑墨墨的,其实没有苗头,她只是灵巧地又让我看到那叫人心动的颈项与发尖。

“为了你跟人谈了心,没有得着应得的报酬?”既然已经出了口,我就干脆穷追猛打,不让敌方有喘息机会!弄得她人疲马倦,疏于防范,才更有机可乘。

“我象个施思望报的小女人吗?”程梦龙回答我的这句话,分量足有千斤,证明她绝不好惹。

我有点心寒。

要不要鸣金收兵?还来得及。

我那班老友有条不成文规定,玩女人可以,跟女人发生感情不可以,跟聪明能干有学识的女人发生感情,更不可以。

我怎好算?

退,心心不忿。

进,步步惊心。

程梦龙竟自动替我添酒,她自己举举杯,一饮而尽:

“世界上无人不自私,跪在四面佛前的人,全部为自己所求而来,包括你我在~”

程梦龙完全不顾我的尴尬,继续说:

“可是自私形态有高下之分,并非每个人都如你想象般,爱人但求人爱。埃塞俄比亚遍地饥民,你若仗着爱心去扶持他们,了却一重功德,也就算了,倒转头来,他们要感恩图报,是必要跟着你一辈子,你怕不吓死?”

这程梦龙,如此有身分有尊严地一语就把九重恩怨勾销净尽。

我不禁默然,无辞以对。

苦酒满杯,一饮而尽。她已经饮得不少。

程梦龙对我说:

“夜呢,我们得回房里去休息了!”

她站起来,有一丁点的踉跄。

我冲前去微微扶住了她。

她竟在我耳畔细语:

“我宁愿跟四面佛妥协去,在人的面前我撑得太久太苦,可还是要撑下去。人早早令我失望,希望神不会!将来就会得知道。”我不置可否。

将来的事太遥远,我只顾眼前。

目前,我最关心的是,今夜我是否会孤寂?

答案很明显地是肯定的了。

我送程梦龙回她的睡房去,她让我轻吻在她面颊之上,道了晚安,就转身开房门。

那一刹那,二人如此相近,我简直能嗅得她阵阵发香!

房门在我面前关住了!

60多年来,我未曾如此被拒千里而仍然认定这结果是合理,顺理成章,可以接纳而且美丽的。

翌晨醒来,已8时多,大大出乎意料,也许是昨晚睡不熟的缘故:我从窗口望向泳池,疏疏落落的几个人,其中一个看似是梦龙,

我换上了泳裤,披上酒店的毛巾浴袍,跑落泳池旁边,用我的早餐。

的确是程梦龙,一头一脸从水里钻出来,好一朵出水芙蓉,清新有如朝露,还吹弹得破。

“你早!”

“早!”

“不下水来吗?”

“好!”

我从小就是游泳健将,一直以来,勤力运动,保养极好,故而60开外,皮肤还是紧绷着,连肚皮都没有半寸脂肪,所以我连体态上的自卑感也没有。

“你可以游几圈儿?”程梦龙问我:“10圈儿?”

“奉陪!”

赛程开始,对我是毫不艰辛,只因习以为常之故。

泳罢,我还能耸身坐到泳池边去,伸出手去拉梦龙一把,她笑嬉嬉地上岸,拿毛巾擦着头发,就在我的身边擦着,没有半点回避之意。

我仰着头看她。泰国早上阳光殊不猛烈,轻柔地洒了程梦龙一身金光灿烂,整个人起了一道金边似的。虽看不真轮廓脸容,我却能轻易地憧憬起四面佛前那张虔诚圣洁、心无旁骛的脸,凑合着,在眼前,变成很动人的一张画。

四面佛倘真有灵,忍心推掉这么个町人儿的要求?

“饿吗?”我问。

“嗯!我们吃早餐吧!”程梦龙洒月兑地答。

她真能吃呢,简直扒在桌上大嚼。我们光顾泳池旁边所设的自助早餐,她誓要吃得人家亏本似的。在这上头,我非认输不可!

年纪大的人最最怕多吃,然而,看着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把什么都送进肚子里,由衷地欢喜,似看到往日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那年头,要大量精力去打很多场人生的仗,不由得不补充体力。

想这程梦龙也有这番苦衷吧?

这女人聪明绝顶,实在,我的心意微见于行动,不难猜测。

单是练重刚单人匹马,身边不带个律师、秘书或随从,就到这曼谷来,明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我说梦龙聪明,不是指她会意,而足指她处理的方式,很见大方得体,令彼此都没有什么难为情!不论结果如何,最低限度,程梦龙为我安排了一整天的节目。

“我算是半个泰国通,带你去看佛寺好不好?”程梦龙问。

“今天之内,我是你的了,多烦好好照顾。”

梦龙爱笑,笑掉一切的尴尬,

于是,我们换过一身轻便服装,开始做游客。

一条粗糙的牛仔裤,一件淡蓝纺恤,把程梦龙衬托得更青春。

她也把我从头至脚,轻快地瞄一下,然后赞叹道:

“感谢主,你没有换上猎装!”

我哈哈大笑,这女子真是一言一动,都有深意,如此的深得我心。

那条修长的泰国水船,由我们包起一天,当作座驾,满城满市地逛!

水浊人清,过尽条条脏不可言的渠道,我欣赏的始终不是眼前景物,而是眼底情人!

至少在今天今时,让我私底下拿她当情人看待,这又有何不可?

快乐与满足,通常只是个人感受,由不得旁人妄议。

我未曾试过有如此轻松愉快,貌似世外桃源的日子。

在我眼前的世界,没有了明争暗斗,没有了华尔街传来的警钟,没有了政府微妙的隐喻,没有了欧洲货币的起跌,只有一口气自平地攀至佛寺顶楼,俯下头来大声叫我快快追上去的一个程梦龙……

玩足了一整天,我丝毫不觉疲累。

把梦龙送回房去,我问:

“今晚跳舞,好不好?”

梦龙摇摇头,又点点头。

连她都玩得忘了形,轻松得如小孩儿。

我没再等她答,只说:

“7时半,我来敲你的门。”

程梦龙的房门再为我开启时,她穿上一袭白色的纺纱束腰宽身裙,领口开得低低的,挂了一条白金项链,中间有颗两克拉的圆钻,闪闪生光。那成色十分高,我骤眼就能看得出来。

身家一沾到8位数字的女人,我们还能怎样侍候?

她在示威?

我听过那班跟我出身的老伙计说,现今老婆盯得最紧的,不是小明星小舞女,而是这起肯以身相许,不讲金,只讲心的知识分子。万一在工作上头,一旦把丈夫缠上了,要甩身可真麻烦。尽要把全家大细全部抬出来压阵不可,单是老妻独个儿要生要死,肯定斗不赢。必须上有80高堂,难以舍弃,下有亲生骨肉,还须提携,总之上下夹攻,还加一大堆亲朋戚友的流言批判,才勉强能力抗强敌,把个老公抢回来。

这等有身家,有学识的女人,听说最难缠。

可是,说到头来,我练某怕些什么?有程梦龙如此身分、头脑、条件的女人真肯跟我谈心,我有什么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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