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赴北京主理西单百货商场开幕,在回航的航机上碰到了游秉聪,听他说是自己弄些生意来做,才知道对方一点儿动静。
游秉聪重逢孙凝,他看上去还是顶祥和且极之兴奋的。
他现今对孙凝的热烈,在从前一起相处的日子是少见的。
孙凝在心目中默默地感叹,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真的要失去了,才懂珍惜?还是另有原因?
孙凝并没有想到,这些年来游秉聪在她身上发完了自己的脾气之后,剩下一个人来独自闯荡江湖,终尝到要白手兴家,何其辛苦。
身边没有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能为自己的欢乐而快慰,能为自己的烦忧而牵挂,是他奋斗前程上最大的遗憾。
因此,他才想念孙凝的种种。
航机还未降落之前,游秉聪又从后面走过来,很不客气地坐在孙凝座位的椅手之上,跟她攀谈。
孙凝是有一点点的尴尬,她下意识地扭动身体,看看哪儿有空位置。
正瞥见前排有字位时,香早儒就自动站起来,对孙凝说:
“我坐到前面去,让你朋友可以跟你好好叙淡。”
也没有等孙凝的反应,香早儒就站了起来,也跟游秉聪打了一个照面,互望了一眼。
香早儒离座之后,游秉聪也就不客气地坐到孙凝身边来,说:
“他是不是姓香的?”。
游秉聪的语气透着奇怪,问题问得并不很礼貌,且声浪颇高,这无疑令孙凝更不自在,她只好点头。
“是香家的第几位公子?”游秉聪仍有兴趣追问,也没有待孙凝作答,便又说:“这些年,你是真的交游广阔,社会上的名流贵胄都认识得七七八八吧!”
孙凝没有回答。
她瞪着眼睛看游秉聪,忽然心上难过。
有一些人,他们不是做着大奸大恶的事情,他们甚至不是奸滑欺诈,然而,就因为他们说的话不得体,态度不大方,因而令人望上去觉得不干不净,猥琐小家,完完全全的不舒服。
男人要给人这种坏感觉,就更糟糕了。
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这副不讨好而讨厌的样子。
还是个自己曾经喜爱过的人物呢,孙凝怅然。
事业成功能令一个人加添风采,可是,际遇不顺遂的话,人也一样会变酸变坏。
看一个人的神情表现,就能决定他是在得意或失意之中。
为此,孙凝又不好意思不应酬游秉聪,免得像落井下石,爱富嫌贫似。
于是她只有勉力地微笑,没有回应他的话,态度还是和蔼的。
这当然就鼓励了游秉聪一直把话说下去:
“怎么了?这最近还为你的名与利不断跑码头吧?听说你手上的大合同越来越多,将列基富比下去了。”
人的尖刻与大方最容易见于语言的表达之中。
游秉聪真的不必在对话中弄得酸气冲天,徒觉他的量浅。
他的话问得不得体,孙凝可答得大方:
“前辈承让,我才有机会努力苦干。”
“孙凝,”游秉聪说:“你的口才永远这么好!”
不是口才,而是诚意。
夏虫不可语冰。
原来游秉聪真的跟孙凝是两类人。
由于孙凝反应的冷淡,游秉聪面子更没处放,于是没话找话说,用眼瞄一瞄前,说道:
“那姓香的为人怎么样?”
孙凝对这句话可有点禁耐不住而火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端端把闲话扯到别个没关系的朋友身上是什么意思呢?
游秉聪现在对孙凝也是一个普通朋友而已,凭什么见了面,就不断地查根问底,好像不把孙凝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件翻出来,决不罢休似。
孙凝很凝重地说:
“我跟香先生是刚认识的朋友。”
“刚认识就一同飞北京了?”
“游秉聪,你说话小心一点成不成!”
到底把孙凝激怒了。
世界上怕多的是游秉聪这种你承让他三步,他进迫九步的人。
势必要迫得你翻了脸不罢休的。
孙凝天生最惹这种可怖的小人。
“你紧张些什么呢?孙凝,我跟你的关系老早结束了,也不是要管你什么,随便问一句罢了,你是个独身女人,若他并非有妇之夫,就绝对不成问题厂吧!”
孙凝气白了脸,且有一点情急,道:
“游秉聪,你所坐的那个座位是香先生的,请你回到后面去坐吧!”
“孙凝,这算下逐客令了?我以为跟你还是朋友。”
孙凝听过有女友在跟情人闹翻之后,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我可以跟他仍是朋友,根本不必分离。”
其中的含义、哲理与苦衷,孙凝现在懂了。
游秉聪继续说:
“我们分手时,我正打算给你谈谈我的事业新发展,中国是个很大的市场,我的生意前景还是很不错的,北京很多高层人面我都熟了,譬如……”
游秉聪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的生意状况。孙凝越听越是心里难过,只有还是劳劳役役,没有大功绩的人,才会不住地介绍自己各种的所谓成就。
不要说在商场上那些真正成功人物,街知巷闻,名传同业,就是今时今日的孙凝,亦不必在人前再罗罗唆唆地讲自己的本事。
尤其是男人,如此表现,未见其诚,益显其丑。
那剩下来的半小时航程,叫孙凝难受得半死。
好容易才捱到抵达香港,游秉聪不得不起身离座,孙凝情不自禁地吁广大大一口气。
这个如释重负,无奈而又带着鄙屑的表情,刚被香早儒看在眼内。
孙凝忽尔敏感地在心里轻喊一句:
“啊,不妙呢!”
因为香早儒可能会对她的那副神情反感,遇上旧情人.一脸的轻视,这不算是淑女念旧的表现吧!他怎么会知道她和姓游之间的恩怨,更不会了解她的苦衷。
孙凝的顾虑并不多余,香早儒是暗地里打了一个寒噤。
他更觉孙凝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当航机抵,香早儒与孙凝在机场握别之后,香早儒踏上了香家驶来接他的劳斯莱斯。
司机是在香家工作多年的阿炳,香早儒一坐定在车厢内,阿炳就不客气地问:
“那位孙小姐,是你朋友?”
“怎么了?”
一听阿炳的语气,香早儒就知道一定还有其他话。
香家有几个像阿炳那样百无禁忌的老伙计,反正是看着香早儒几兄弟长大的,也就恃老卖老了。早儒他们也的确还予他三分尊重,不大介怀。
阿炳随即问:
“这位小姐很利害?”
“如何利害!”
“爱富嫌贫。”
“什么意思?”
“她从前有个亲密得快要结婚的男友,嫌人家比不上她本事,一脚踢开了。”
香早儒皱一皱眉头,想,怎么真是有丑事传千里这同事?
“你这么清楚孙凝的底蕴?”香早儒问。
“我有亲戚曾是她的下属,把她的一应坏品劣行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
“你不认为你那位亲戚在生安白造,拉是扯非?”
“不,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这句话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香早儒就没有说出口来,他只问:
“你的亲戚是谁?在孙凝公司内做什么职位?”
“是我妻的表姐,她跟孙凝服务好一大段日子了,后来嫌她年纪稍大,又因听旁边人造谣,于是迫她提早退休。我那亲戚叫张妈,在孙凝公司管茶水的。”
香早儒没有造声,阿炳又立即多加两句;
“张妈说,孙凝是个广东话所谓反转猪肚便是屎的人,一点不念旧情。”
是有这种人的。
可是,人们老忘了追查反转猪肚的前因,只晓得宣扬反转猪肚之后的结果,情况当然只是臭气熏天厂。
香早儒只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也就不再跟阿炳聊下去了。他虽然尊重老臣子,但太过分地迁就他们,跟他们毫无限制与无止境地胡扯下去,也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