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笨,你想想,现今永隆行有异于前,从前不是上市公司,卖了股份可能无法再买回来,现在随时价钱对了胃口就可成交,当然地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再跌下去怎好算?傅品强的股票行也在暗中替金旭晖放货。”
李元珍这番话很见效,我是心动了。打算赶快卖一些股票。她的意见,于我是有分量的,因为我很信任她。
李元珍说过,她永远不会出卖我。
可是我随即记得李元德曾说过:
“当利益不一致时,谁都不敢担保自己的偏向与操守。”
最好还是要抱存疑的态度,思疑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于是,在我决定有动之前,我决定多搜集有用资料,把傅菁约出来探听她的口气可能是好事。
暗菁听了我的问题,足足沉默了整分钟。
然后她说:
“心如,如果我是你,就会考虑自己是不是一定会坚守名下的金家资产不放,若如是,一动不如一静了。”
“可是,股价跌得我的心直往下沉,现今卖出了,将来再买回来是一样的。”
暗菁叹一口气,没造声。
“李元珍极力怂恿我卖,她说市场消息还是认为永隆行会跌破底价。”
暗菁说:
“现在问题是你信我还是信李元珍了?”
然后,她又吁口气,再做补充:
“心如,先听我讲一段小笔事,你再做道理。”
“许多年前,伟特药厂事件,我和父亲都不在港,也就是说,在你最需要朋友给你一些意见时,我选择远离。老实说,那是刻意地置身事外之举。因为我知悉金旭晖的阴谋,说到底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人,不易有什么秘密,也因为他仍是我丈夫,我没有勇气大义灭亲,为了拯救你而令他功亏一篑,折衷的办法我只能逃避。”
“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告诉我?”
“我一直希望有一个机缘,我可以为我的自私道歉。现今怕是机缘到了。”傅菁握着我的手,紧张而带点兴奋地说:
“心如,我告诉你,我决定离婚了。”
我目定口呆,一时反应不了,好一会才问:
“是因为忍受不了金旭晖?”
“不,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伴侣。前些时我说有点私事分了心,就是这个缘故。他很好,待我很好。这已经足够了,是吧?”
我点头。忘记不了前尘旧爱,原只为没有更好的代替,这是真理。
“故而,心如,我很快跟金家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临别我以一个局外人身分给你的忠告有两个,其一是,不要卖永隆鄙票,静观其变。李元珍的话有她的个人理由在,你小心。”
我默然。
在傅菁未讲这个身分转移的消息之前,我对她的信任程度未必比对李元珍高,现在改观了。
的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所以清是因为没有切身瓜葛牵制。
我问:
“第二个忠告呢?”
“不要为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守一辈子寡,青春有限,别做茧自缚,我有过迷糊的一段日子,现在清醒了,我相信从今之后会更幸福。”
“一定会。”我以双手握着她的手,“何况你已迅速地建立了自己,相信今日的你不需要金旭晖,也能得到父亲的信任,说到底切肉不离皮,血浓于水。”
“谢谢你,心如,我们仍是好朋友?”
“为什么不是呢?”我笑。
暗菁有缺点,也有过不曾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但,她是真人,坦诚是很高分数的。
我终于听傅菁的劝告,没有把手上的永隆鄙票抛售。
暗菁跟金旭晖离婚的消息终于传出市面。
我想,惜如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当金家二少女乃女乃的美梦快可实现了吧。
从真心爱恋一个男人、忠于自己感情选择的角度着,她值得我为鼓掌。
然而,平地一声雷,另一个吓人的消息传出来。
这天我翻开报纸,不能置信地看到头条新闻:
“永隆行主席金旭晖被检控以假消息造市,保释候审。”
我赶忙摇电话给唐襄年,问:
“襄年,你知道是怎么的一回事?”
“永隆行根本以低价取得了山东矿泉水与各式饮料啤酒的全球总代理合约,这个消息一传出去,股价必然大幅上扬,金旭晖故意压住这个好消息不放,反过来制造坏消息,拼命把手持的股份放到市场上卖,造低股价,希望股东做恐惧性抛售,他使一边放一边趁低吸纳,才蓦然宣布好消息,等于剥夺了股东盈利。”
“天!”我叫嚷,“李元珍一直叫我把永隆出让。”
“留意李元珍,她这阵子在市场上老做着这怂恿功夫,其中受了些金旭晖的利益也说不定。”
我一额的冷汗。
李元珍那句:“大嫂,我永远不会出卖你。”言犹在耳。
这以后整个两个礼拜,连我都以股东身分被商业罪案调查科查问,叫我随时准备做证人。
静下来一想,金耀晖呢,他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我飞也似的到大屿山去找三姨女乃女乃。
佛堂清静地,香烟袅袅,令人俗气顿减,凡心不重,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地方。
坐在会客厅等三姨女乃女乃出来相见时,我已心平气和了不少。
三姨女乃女乃听罢了来意,满眼是泪。
我说:
“你老人家不必太担心,或者会逢凶化吉。”
“旭晖没有孩子,恶行就只能报应在他身上。”三姨女乃女乃竟然这么说,“大嫂,过去几年他做过什么事,你知我知他也心知,现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时候了。我这个作为母亲的,长斋礼佛也为他补不过罪咎来,就只好他自行参透,或者经历过本身的磨难,会有一番领悟,反而是好。”
我默然。
太多的感慨,满满地塞在胸臆之间,无法释然。
“大嫂,有件事,趁你来,要向你交代。”三姨女乃女乃说。
“什么事?”
三姨女乃女乃从一个手提布袋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放在台面,这个木盒那么地似曾相识,我是见过的吧。
三姨女乃女乃打开了木盒,从其中取出了一本日记簿,以及一封以洒金纸写成的信,递给我。
“耀晖临走前嘱我千万亲自交到你手中。”
“他走了?”
“对,回美国侯斯顿去了,他也留给了你一封信,请你在读完这本信晖的日记簿,以及他的信后,再看耀晖的留言。”
三姨女乃女乃边说边拍拍我的手道,“你静心慢慢地看,我去关照厨房弄些好斋菜来,早一点吃过晚饭,才好回去了。”
我抚触着那叠洒金笺的手是颤抖的,把信张开来,果然见到信晖清秀的字迹,仿如隔世了。
心如:
心血来潮,我觉得势必要写下这封信给你。
我不敢肯定会不会有一日需要向你剖白及解释这一切,只希望噩梦会很快很快过去,此函顿成废纸,永不用传递到你手中。
自从健如给我下了最后通碟要回广州去待产之后,我的心一直没有安稳过,直至我决定写下了这封信,连同我的日记存放到保险箱内,留给耀晖保存,我才算办妥了一件可以稍令我安心的大事,恢复较正常的情绪去生活和工作。
我重复,但愿此信永不与你相见。然而,万一我有不测,或事态演变到不可控制的局面,我祈望耀晖能有一日送到你跟前。
求你看罢它。
我嘱咐耀晖,他若开启了这个我留给他的小木盒,必须等到他二十八岁才好将我的日记及这封信转交给你。悠悠经年过尽之后,再检视前尘,可能就不再那么悲哀难过,我能争取到你的原宥与谅解的机会就高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