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催促他道:
“有什么事不妨开心见诚地讨论。”
李元德点头,说;
“是的。大嫂如此看重我,无疑是令我开心的,但,希望你明白,我的家累很重,除了妻子和两个小孩,最近我的亲戚都自大陆到了本城定居,依附于我,一家七口的生活费,全仗我的一份工。这就是说,大嫂,我根本缺了创业冒险的资格,太多的后顾之忧,令我只能安于现状。”
“可是,”我急道,“你到我的新公司去,还是有月薪的,你在永隆行支多少薪金,我再加给你一个百分比。”
李元德低头细想,没有做答。
“怎么了,元德?”我催道,“我实实在在的要有亲信助我创业,一个女人在外头跑,有时会有些不便,你将是我的好拍档。”
“让我想想吧,再答复你。”
“想多久呢?时间实在紧迫,合约一生效,伟特一旦把药运过来,我就得开始营运,非做生意不可了。”
“尽快吧,就这一两天。”
两天后,我办公桌上放着一封李元德给我写的信。读了,心直往下沉。
他写道:
大嫂:
创业维艰,你要三思而后行。
很感谢你对我的看重与诚意,但恐贪字变成贫。有如此重家累责任的人,不能把全家的安危押在我个人的创业与发达意欲之上。
请恕我直率,辛勤干活我不怕,只怕新公司内有很多不能预测的风险,不比永隆行的基根扎实。金旭晖固然有足够财力维护永隆行平安踏上轨道,他的靠山是傅品强,更容不了永隆行有什么三长两短,坏了他的江湖名声,这些条件是我们安贫乐业者的定心丸。
我这么说,你不会见怪吧!
在此,谨祝你开辟天地成功,在以后的日子里,有什么事要我办,都请嘱咐,定必为你效劳。
元德上
再者:我未能离职转投你旗下,纯为家累的牵挂,这跟别的同事情况不同,请你万事小心,谋定而后动。
李元德不像我,已到迫虎跳墙的境地,他还有选择。明显地永隆行给他的安全感大得多,他的这番选择,不能深怪。
他的信提点了我,白手兴家真是这么困难的一回事。
不只要贸易对手信自己,客户信自己,还要职员肯支持,是不太容易的。
尤其是李元德信末的一句话,喻意深远。我真是连碰了两个钉子,才蓦然省悟过来的。
为了开创新公司,总要找一些职员一同做开山劈石的功夫。除了李元德之外,永隆行里头还有几位同事日中见了我,总是笑语娓娓,很能相处得来似的。于是我就先跟其中二人麦建华与刘成提出邀请,希望他们过档到我的新公司去。
麦、刘二人不约而同地一口答应下来,且实牙实齿地讲好了薪金,比他们原来的月薪多出了百分之二十。
我认为这也是值得的,在出入口与代理贸易上,我的经验还未老到,要职员熟诸行工序,才容易把业务纳上轨道,且通过他们二人再聘请手下,便能把个新公司雏形搅起来了。
如意算盘似乎是打得响的,只是没有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天晚上在三姨女乃女乃家的饭桌上,健如开口说:
“大姐,你害我们永隆行每月多花了钱。”
我莫名其妙,睁圆眼睛看她,问:
“什么意思?”
“就为了你挖角的缘故,我们要给刘成与麦建华两人加了很好的薪金,才把他们留住了。”
我的脸色骤变。
“幸好旭晖刚启程去度蜜月,否则他就要大发雷霆了。”
我的嘴唇一直抖动,可是无辞以对,活月兑月兑是我做错了事,伤害了对方似的,找不到一个下台的借口。
惜如道:
“广东俗语有句话叫:‘黄皮树了哥,不熟不吃’。老是叫自己人吃亏,何必?”
我立即抓住对方的这句话,气愤地说:
“我并不知道你们姐妹俩还晓得有这么一句话。照说,是有人良心发现,我要安慰了。”
口舌上虽占尽了上风也不管用,我是被麦、刘二人利用了,成了他们加薪的桥梁。
人心,原来处处都是冷酷而自私的。
以后在永隆行内见了这两个人,对方竟仍面不改容地打招呼,热诚如昔,真令我毛骨耸然。
对比之下,还是李元德老实多了,他最低限度没有泄露我请他易阵效劳的秘密,这种操守,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单是在寻找职员一事上,我已头大如斗。
最终只有李元德把他那自大陆南下的妹妹李元珍介绍给我,算是我开创金氏贸易公司的第一个职员。
李元珍当然是没有营商经验,但胜在好学,很晓得纠缠着李元德,要乃兄给她恶补,这对她在领悟出入口贸易上有很大的帮助。
李元德也一直非常用心地在幕后指导元珍,既为培训其妹,也实在为了间接助我一臂之力。
今日李氏兄妹之所以能在金氏企业内一直站得如此稳健,备受器重,原因在此。
我纵使是个商场上公认的犀利角色,但跟我交过手的人,都应该在心里头明白,我绝对地肯有恩报恩。
反正,现世纪里头,恩人比仇人是少得多了,何苦还吝啬报答呢?
人手问题还不是创业最棘手之处,最大的麻烦有两方面,都给卡住了。
其一是代理伟特药厂的成药,不同于其他商品,只是货到了,就分发商店开始销售,在向群众客户推介之前,必须申请到政府医务处的签批,证明这类成药可以公开发售,才能营运。
这个手续一办,已两个多月,音讯全无。
我曾在唐襄年家认识了医务处的处长,但就是碍于唐襄年的关系,不敢直接跟他联系。老在医务处专管批准成药发售的部门纠缠催促,证明一点成效都没有。
那些捧着铁饭碗公干的大小辟员,一律“铁面无私”,半点交情也攀不上,一律公事公办,有拖没欠的老没有把批准文件发下来。我焦急如焚,一旦药品抵埠,而仍不能放到市场上发售,后果不堪预料。
简直是束手无策,干着急。
我曾到医务处追问过多次,对着一张张冷冷冰冰的大官脸孔,听那要理不理的口气,心内难过得似自己犯了法似的。
为什么有些人会说,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如今信焉。
老是有求于人的世界就是个地狱世界。
当然,我在唐襄年家认识了那位医务处处长,可是,怎么可以叩他的门呢?一旦向他求救,等于通知了唐襄年,就算依然能瞒天过海,唐襄年得不到我已与伟特药厂合作的消息,我的自尊心仍会更进一步受创。
我不要再依傍唐襄年的势力才去办这件事,我要凭自己的本事。
显然,我的本事实在有限。
医务处一拖再拖,我完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一边急得夜不成眠,一边还要等下去。
第二个难题,是药品快要运抵本城。仓库是一个问题,尤其是当初跟伟特的约定是以散装药丸购入,我自行在港做包装,除了装药的纸盒可以印上中文解释之外,还可以省钱。原装一盒十粒伤风丸,香港改装变成六粒,那我就可以在同一批货上多赚将近一倍。
可是,药到后要包装,要贮存,找仓库不是很难,只不过增加成本,有点肉刺。
在没有拿到医务处的批准之前,心理压力更大,什么支出也想省掉。
于是想来想去,倒想出一个办法来:
就地取材吧,家居的天台这么大,跟下面四层的楼面面积一样,足有四千多尺,我们住的那间锌铁木屋只不过几百尺,外头空地多的是,简简单单盖另一间二千尺的锌铁屋,有瓦遮头便是仓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