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金信晖那次交通意外,不把她一起撞死了算数?
或者死的人是我,由着金信晖活着与她双宿双栖,我还好受一点,反正不知不觉不闻不问,重新为人。
如今,这幢金家新房子内的人,是吸血的恶魔,直逼我吐尽体内最后的一口血为止。
我完全明白方健如的意思。也只有完全地屈服。
金旭晖把四楼及天台分给了我这一房,再由我和健如来分,照道理是我占大份,她占小份。然而,她分明恃着有旭晖、惜如甚至三姨女乃女乃撑腰,硬把我逼上天台去。要跟她彻底理论,怕只有诉诸法律一条路。
今时今日,我还怎么敢?
人穷志短,千古不易的道理。
别说口袋里没有这个本钱,就算再输一口闲气,对我也会不堪刺激。
健如嘱我心平气和地跟他们相处下去,不是没有道理和深意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在那“新居”之内,我呆坐了一整晚。
锌铁屋顶覆盖下的房子,完全没有间隔,光秃秃的大概有五、六百尺的地方,就是我们母子四人和牛嫂的栖身之所。
牛嫂坐到我身边来,长长叹一口气问:
“大少女乃女乃,我们连如厕,是不是都要走回四搂去了?”
我拍拍她的大腿,轻声道:
“牛嫂,以后要你辛苦了。”
只见牛嫂竭力眨着眼睛,阻止要掉下来的眼泪。
我感动了,一把抱住她。身边有个为同情怜悯自己而落泪的人,今日对我似是捡获一箱子的黄金。可恨的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人少,站在自己敌对一方的人多。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势孤力弱,备受欺凌。
就在搬进这大宅来的一个礼拜后,有天半夜,咏琴忽然醒了,抱着肚子喊痛,牛嫂起来说:
“来,来,别闹别哭,带你上一次厕所就好了。”
牛嫂领着咏琴出去,好一会才回来,哭声更盛。
我微微着慌了,亮了房子灯,只见女儿扑到我身上来,我只悄悄地抱了她一抱,就颓然把手缩回来。
抬头看到了牛嫂那欲哭无泪的表情,牛嫂说:
“叩了半天的门,说咏琴要上厕所,楼下说不开就不开,细少女乃女乃在里头喊:
“‘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天台多的是地方。’”听了这话,我的心开始缓缓粉碎。
牛嫂继续说:
“我原想带咏琴再下一层楼,就怕都是他们的人,后果不过如此,正犹疑着,咏琴就忍不住拉了。”
咏琴一直在哭,断断续续地说:
“妈妈,妈妈,我不是长大了吗?老师说长大了的好孩子,再不会撒尿拉屎了。”
我无言。
翌日,牛嫂问:
“大少女乃女乃,我伯他们还有别的更离谱更厉害的招式要欺负我们。你看,昨儿个晚上就是一例,这几天,从摇电话嘱我们到楼下去吃饭,到我们踏进三姨女乃女乃的饭厅,他们饭己吃了一半,活月兑月兑我拖着咏琴几个,是叫化子来了,让他们施舍,吃他们的残羹冷饭似的。开头我以为自己敏感,看来不是了。”
牛嫂又讷讷地问:
“大少女乃女乃,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我摇头,咬了咬下唇,很坚决地说:
“不,我决不搬出这幢房子,要搬出去的话,是他们搬,而不是我搬。”
牛嫂微微叹息。
“牛嫂,”我握着她的双手,“你给我做见证,今时我方心如说了这番话,是终于要实现的。”
现在搬出去,不只是遂了他们的心意,而且没有立锥之地,更缺了保障。在此再苦,仍算有瓦遮头,这对我和三个小孩是绝对需要的。
金旭晖他们没有预料到我舍得倾囊以能搬进这房子来,紧随着他们身后斗到底,不肯退缩,因而既气愤又无可奈何,就用尽这种种的小人动作,希望迫我忍无可忍,拂袖而去,他们就可以更为所欲为了。
我才没有这么笨。我会一忍再忍,深信总会有一日,我的韧力无敌,反败为胜。
我对牛嫂说:
“去叫个木工来,在屋子旁再多搭一间小房子,放进木桶,作厕所用吧!其他的一切,你就算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迁就一点。”
牛嫂点头,道:
“连你都肯忍的话,我是没有话好说了。”
在我苦难的日子里,牛嫂真是我的良朋忠仆,没齿难忘。
在我的故事里,善良的人实在不多,牛嫂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几十年后,金家儿子金咏棋娶妻时,我就跟他说:
“老实讲,我才不担心你们对我无孝心,不过,你得给你的那一位说得一清二楚,在我们家,要你们孝敬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带大你的牛嫂。”
没有了牛嫂,当年的日子未必熬得过。
纵使我有无比的决心,力敌群魔,力战群雄,那二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我哪儿可以腾出空闲来?
尤其是终于盼到了伟特药品厂的合约,要面临的挑战,至大至重至惊至惧。
不是要不要签合同的问题,是够不够得上资格签的问题。
当然,只要我跑到唐襄年跟前去,俯首称降,一切就有生机。
可是,一夜风流,白壁蒙尘之后,是否再有余力,无羞无愧地潇洒人前,重振声威,真是太令我没有信心的事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万劫不复时,怨准?
我始终还是金信晖的妻,他孩子的母亲。
再直接点说,宁许金家人负我,我也不负金家人。
除非我真心地爱上了人,那才做别论。
说到底,不带任何条件的赤果情心是无罪的。
可是,我并不爱唐襄年。
于是,我对金旭晖和健如、惜如说了有关伟特药品厂总代理权的事。只一个目的,希望肥水不流别人田。如果永隆肯承担这单大生意,我就拱手相让。至于欠唐襄年的情,他日再以其他方式图报。
金旭晖听后,随即给他的未来岳父傅品强摇了个电话,查问伟特的底蕴,回来就以奇异的目光望着我说:
“大嫂,你真的拿到伟特的合约?”
“有什么真的假的,合约就在这儿,你尽避验明正身去。”我说,“健如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签发过公函给伟特,表示永隆行有意总代理他们的成药。”
我这么一说,健如就涨红了脸,她当然不会忘记,当时还把我抢白一番,认为我多此一举。如今有了乐观的回音,无疑有点令她面目无光。
金旭晖沉思片刻,道:
“大嫂,让我们想清楚了,再跟你说。”
如此的壁垒分明,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唉!还是在同一屋檐下走动的一家人。
饼了几天,金旭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内,很凝重地说:
“大嫂,我们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不必左遮右挡,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这伟特药厂的生意,好得令我们难以置信,单凭你签发的一封信,可以令美国最大的药厂把东南亚成药总代理权交给你,委实是奇迹。”
“就算天下不乏奇迹,香港更多,我也很怀疑我们是否有足够能力去承担这单生意。”
我张着嘴,原本打算解释唐襄年居中的作用,但,又有点不甘不忿,觉得金旭晖是太瞧不起我了,把唐襄年的这重关系给他说了,也是有害无益。他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有哪一门生意不是赌眼光,冒风险的。
这一迟疑,金旭晖又接着说下去:
“既然是你独力找回来的好路数,正如惜如建议,不由我们分你这一杯羹,这番盛情,我们担当不起,也不敢领。”
事实上,永隆行的生意正渐上轨道,我也不认为应该冒什么风险,这纸合同一签,投资额是过百万,非同小可,你知道现今好区份的二千尺房子,才售价五万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