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合适的出路没有?”
“说定了,我将加盟合盛集团担任他们一间附属公司的行政总裁之职,待遇相当不错。最主要是能涉猎商界,横面可以认识很多不同行业的知识与途径;纵则贯彻中国版图南北,都是发展范围。你说挑战性与潜质是不是说有多大就有多大。再说,”方志琛正想说下去,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不讲你也明白,这阵子当官额外的难,比你退休时更难。”
陶杰也摇摇头,问:
“是不是主子难以侍候?”
“恼羞成怒,这是一个可能性。最后的光辉,就如回光反照,话就额外多,此其二。政策有善有不善,不善者要经自己手推行,于心何思,此其三。”
方志琛本噜咕噜地把啤酒灌下肚去,很有点借酒消愁的味道。
然后再继续说:
“还有其四、其五、其六,总之苦处一萝萝。一言以蔽之,英国政府最着紧的一着棋子是要大事尽皆直通车,可是这车上的人全是他们的亲信方可。我问问你,万一道直通车通行了,简直是要做卧底神探,非但不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反而是食碗面反碗底,这种压力怎么受得了。”
方志琛说起来,就是一番感慨。
陶杰当然会意是怎么一回事,他仍未退休前,就已经感受到那些回归压力。
那年头,怕在政府部门内专职管职工福利,当然必须站在公务员的一边争取利益,那些福利权益若是跨越九七的,固然要竭心尽志地维护,就连一些盼望港英政府能在撤走前履行的义务,也要列为关顾之列,于是问题就复杂化了。
陶杰官位不低,但说到底顶头上司是洋鬼子,洋鬼子的顶头上司当然也是洋人,再往上看,就是英国唐宁街十号的事。
上司和老板什么时候都是威风八面的,他顺境时可以恩沐下属,谈笑风生;一旦有棘手问题出现,立即拉长马脸,首当其冲的就是属下职员,这几乎已成定规。
先看背景,中英关系阴晴不定。英国人对付殖民地是老手,一向从心所欲,稳操胜券。唯独今回有者猫烧须的危险,无他,香港不是印度,背后拥有一个人口最多与潜力最大的祖国,于是乎,以英国过去的经验与预测,放在今日的中国身上,就得不着预期的灵验了。
别的不说,最主流的彭定康政策,说他是一意孤行也好,骑虎难下也罢,总之,坚持下来的后果,就是中国名正言顺地取消直通车,实行另起炉灶。
这主流冲击还未发展到今日这个结果的一年多前,陶杰已饱受鸟气与刺激。他在外头多锋头,在自己部门多威武是一回事,一关上办公室的门,秘书接来洋上司的电话,虽不至于要站起来接听,但也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稍为同事争取利益,立即被对方喷得一脸是屁。
别怪这洋上司不好惹,只因洋上司的洋上司更不好惹,此其一。
也不能把责任放在那洋上司身上,因为他还要受着自己祖国政治局势的制肘,香港问题处理不善,将必定成为政敌攻击,以致逼令下台的借口。压力不是不大的,此其二。
说到最尽头,对香港这殖民地的处理应该是英国国策,在这种国家作风的大前提下,不得不沿着一贯路子走下去,此其三。
于是层层都有政冶压力,最惨还是每层主管都未必知道自己顶头上司的确切心意,因为在英国唐宁街的政策都不住求变以自保,也不会泄露动向,于是乎下达到陶杰这阶层时,就变成了模不到任何底牌,有一日人做一日事。
上头的喜怒哀乐,说变就变,又经常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制造舆论风波,调控市场反应,以从中谋取暴利。
凡此种种复杂难缠的政治关系一发生,就分分钟是预备好了功课,也会挨骂。
临离开政府前,陶杰的精神比较轻松了,在一个应酬场合,说了一句稍稍对机场问题中立客观的批评,翌日就被召上中环总部,洋上司疾言厉色地说:
“你虽则是行将退休,但一日住在政府宿舍之内,总应该体恤一下我们的困难,没有建设性,反而易生误会,教人拿着做舆论与话题的说话,最好少说几句。有什么需要你们同心合力帮忙催谷时,就不妨公开多说几句话。”
陶杰离开洋上司办公室,走在中环通衢大道上时,几乎吐血。
他想,香港这战后的繁荣安定,英国人固然功不可没,但也的的确确靠中国人的本事。
就一个政府之内,别说他们已爬上高位的官员,就是其它都属社会精英。当年大学里跑前几名的才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地考进政府机构,接受政务官的培养而成长。
没有最强劲的华人政府公务员,香港哪来今天的成绩。
他陶杰只不过说一两句中肯的说话,不算食碗面反碗底吧,也要受这场闲气,太岂有此理了。
然则,血浓于水,这条数又怎样计了?
总之,激心劳气。
早早一走了之,最为上算。
当时是带着这种解月兑心情移民去的。
笔此,现今故友相逢,别后苦水,一吐完全明白过来。
辈事过的多年朋友,就有这种沟通融洽的畅快和方便。
陶杰真是太享受与方志琛的谈话了。
方志琛的感受当然也属类同,来陶杰家,真是宾至如归。
越谈越兴奋越不见外,也就在言语上少了很多顾忌与防范。
当方志琛留在陶杰家吃饭时,他的胃口特盛,忙于赞美伍婉琪厨艺的精湛。
伍婉琪乐不可支,道:
“我看你们俩谈得难舍难分,也就别到外头餐馆去吃饭了,不然,这近年温哥华开设了很多间餐厅饭馆,质素挺不错,应该试试。”
方志琛笑着,不经意地说:
“陶杰应该知道,我们这些高级公务员没有什么特别好处,在香港就是有机会吃到最上好的菜,人们抢着邀请,为他们充撑场面也好,为建立人际关系也好,甚至也有为谈得来的缘故。总之,天天酒筵,夜夜笙歌,不是会所酒店,就是福记,吃得个个胆酤醇高涨而后已。我难得吃一顿清简的小酒菜。”
陶杰不住点头。
在和应之中,他心头不免惆怅,活月兑月兑像是有点思念从前那种繁华生活的神绪。
从前分明是怕死了那些川流不息,永无休止的香港应酬,如今,怎么却在回味?
天下间总是用惯了,见多了就腻的那条道理。
方志琛还一边大口大口的吃,一边道:
“再说,温哥华的中国菜做得很不错,但以外形来说,就欠了细致精巧,花款与材料也就跟香港的一流食肆望尘莫及了。”
方志琛这么一说,令陶杰的兴致更有点索然。
于是慌忙转换话题,陶杰说:
“这最近香港有什么新花边新闻?”
还未待陶杰答复,伍婉琪便道:
“边吃饭边谈话,最好别讲政冶新闻,有碍消化。”
“啊!”方志琛有点茫然,道:“我又不读娱乐新闻,不知道明星秘闻,无可奉告。至于说炸尸案、烧尸案之类……”
伍婉琪立即阻止他,道:
“好了,好了,说这些新闻更吃不下咽,而且都是报章刊登过的,我们全都清楚了,没有新鲜感。”
“有什么企业政界明星的小道新闻,你或许会知道一二呢?”陶杰这样提点他。
丙然,一经指点,方志琛就想起来了,道:
“有一则小新闻,西报爆出关于城内一位顶尖儿的亲英女强人在英国南部购置了一幢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