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言九鼎,嘉成,多谢你成全。”
杜佑祺伸出手来,跟英嘉成一握。
这一握,等于接受了英嘉成的请辞。
英嘉成回到办公室去,立即闭门苦思。
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送羊入虎口,一脚踩进杜佑祺与徐永禄联手布下的陷阱之内。
将刚才那一幕回想,就会发觉到其中有诈。
杜佑祺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对于一个他的爱将去留会如此轻率处理,意气用事?
绝对不可能。
杜佑祺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要罗致谁,谁都不可以逃出他的天罗地网。史有前例,他要把财务好手聂正延聘到富恒来为他看守那盘账目,何只礼贤下士,还不惜出动儿媳,向聂正的夫人着手,通过什么慈善妇女会结识她,且出钱出力让她在社团活动中大出锋头,于是枕边细语,当然劝丈夫效力富恒去。
就算当年要打英嘉成的主意,何尝不是出尽八宝,把一班英父生前的商场好友拉拢,让他们在英嘉成母子眼前说尽杜佑祺量材而用,选贤与能的种种好话,才水到渠成。
换言之,除非某人在他杜老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才会轻视。
英嘉成打了个寒噤。
无须要妄自菲薄,自己在富恒仍有可利用的价值。只可惜,杜佑祺一定是发现了有人可以取替英嘉成,而此人的可资利用价值比英嘉成更高更强,于是二者择一,条件相比之下,英嘉成不战而败。
这个取代英嘉成的人太呼之欲出了。
究竟徐永禄手上有什么把握,如此的感动杜佑祺的心,现阶段依然未揭晓。
其实原因已不重要,后果已到了不得不正视、不得不承担的时候。
那就是英嘉成必须离开富恒,权位让予徐永禄。
英嘉成苦笑,真不是杜佑祺的对手,布一个局,再加几句说话,就把自己的火气撩起来,堕入他的陷阱之内。
现代人一讲骨气义气,就要付出代价。
英嘉成不再受杜佑祺的闲气,他就得放弃公司要辞退高级职员所作的赔偿。
谁叫他主动请辞?谁叫他不努力沉住气?直至杜佑祺觉得非要他让出位置来不可的一日,自然只得主动贡献一个“黄金握别”,把一张填写了很多个零的支票放到他的面前,才斯斯然离开富恒不迟。
当然,这要经历一个刻苦而可能没有什么自尊可言的过程,不是很多人捱得住。
英嘉成冷静下来,才洞悉乾坤,已经太迟。
唯一令自己稍为安慰的是,他为个人尊严能付出的,是物有所值。
何必要在自己年青有为之时,要食嗟来之食?东家不打打西家,天地之大总有藏身之所。
他很爽快地打好了辞职信,交给人事部,然后又嘱咐公关部取消宝缘花屋的户口。
不必要人家出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连带这些附属的利益,都必须自行割舍,才是正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姜宝缘交代一声。
英嘉成提早下班,直趋宝缘花屋。
花屋设在一个高尚的百货商场内,布置得相当雅丽明亮,让人透过一大片的玻璃窗望进去,已见繁花似锦的画面,已有芬芳浓郁的感觉。
英嘉成呆望着在柜位后收银,跟客人笑语娓娓的姜宝缘,百感交集。
从前,他未曾看得起过这女子。
认为姜宝缘的一切,均由他英嘉成一手赐予,包括舒适的家庭、可爱的儿女、以及见得光的地位;穿得光鲜。吃得丰富、住得华丽;一切的一切,姜宝缘都是受惠人、承恩者。
因而,他看她,不过是平庸的、随处可见的一个女人而已。
多年来顺境生活,感情上平静无波,更生枯燥。
于是一旦与乐秋心翻起滔天巨浪似的激情,益发觉得姜宝缘的不可取。
然,如今看她呢,纤瘦的身材,精灵的五官,我见尤怜。
再加上那遭逢逆境、接受考验而显露的一身傲骨,灼灼然汇聚为一股独特的气质,薰人欲醉。
他深感难堪、歉疚。
他是太看扁她了。
英嘉成推门走进花店,随即响起了柔和的铃声,姜宝缘抬起头来,看着走进来的客人。微笑道:
“是你!”
不知道二人心上是不是都浮泛起一些爱情故事的情节,男主角走进女主角的花店来,买花做人情,却忽然的爱上了女主角,花全部都买下,只送她一人。
“这么早下班?还是路过?”姜宝缘说。
“不,专诚拜访。”
“多谢。”
“宝缘,”英嘉成讪讪地说:“刚才我通知了富恒的公关部,结束了你花屋的户口了,过一阵子,我定了去向,再帮你的忙。”
姜宝缘先是一呆。随即自柜位走了出来,依然平静地说:“不要紧。我这儿地方不多,要不要到隔壁餐厅去喝杯咖啡?”坐在咖啡室里头,英嘉成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遭遇与辞职事件告诉了姜宝缘。
姜宝缘拍着英嘉成的手,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嘉成,这些年来,你太顺境,也不是绝好的事。或会为今次的风浪,得出个事业上的突破来亦未可料,凡事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英嘉成望住了姜宝缘,感触良多,说:
“宝缘,是不是我们的离异,对你都可能是福不是祸了?”
“嘉成,我们现今是老朋友了,你这样子说,真叫我无从作答,要欺骗你,固非我所愿。要坦白,或许你会误会我在故意刺激你。”
“我知道你不会。”
“那就好。嘉成,我总要设法好好的、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是吧、生命还这么漫长,自闭与自苦都不是办法。”姜宝缘说:“就活像如今你离开了富恒,不管是被迫的抑或自愿的,老实说,也只有希望经此一役,得到一个处事上的宝贵教训,有益于将来。若不努力的化险为夷,设法于因祸得福。是对自己不起的。”
说得太对没有了。
从前,非但没有发现姜宝缘的智慧,他们夫妇俩也从未曾如此开怀的谈论过人生,交换过意见。
宝缘说得对,他们现今是一对很要好的老朋友。
离开宝缘花屋时,英嘉成挑了一大盒用白色康乃馨堆砌成的鲜花,笑问宝缘:
“这康乃馨又名毋忘我吗?”
宝缘点头。
“能给我一个8折?”“7折也可以。”宝缘笑。“多谢,老板娘。”随即付足了钱,再问:“是有张礼品卡附送吗?”“对。请把收花人的姓名地址填妥,我们自会送去。”
“服务一流!”
说着,英嘉成就在那张小小的礼品卡上写:
“请你,毋忘我!男人总是自私的,你会谅解?嘉成。”
之后写好了姓名和地址,交给姜宝缘,才离开花店。宝缘看看地址,眼中就是湿濡。
瘪台前的电话,正好于此时响起来。
宝缘接听,说。
“宝缘花屋。”
“今天生意好吗?下班后来接你吃晚饭好不好?”
姜宝缘流着两行热泪,望着那一大蓬的毋忘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头的一把男声在嚷:
“宝缘,宝缘,你还在吗?”“在,在。”“我说的话,你听见吗?”“你说什么了?”“我说,下班后来接你去吃晚饭好不好?”“好,好。当然好。”宝缘挂断了线。跟前的一朵康乃馨,含苞欲滴,只为她的眼泪水稍稍溅于其上。英嘉成很晚很晚才回到乐秋心的家里去。
他心情实在差,百无聊赖地在中区踱着。又跑进会所里,管自独个儿喝闷酒,一直熬到近午夜时分。英嘉成不是没有想过乐秋心会担挂,甚至不是不知道今天在富恒发生的大事,他还没有向乐秋心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