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禄继续说:“我跟英嘉成在业务处理上头有甚多不同的意见,往下去,无可避免会有相当多的困扰和纷争。你是商场内能征惯战之士,当然明白,为了达到自己的理想,难免会有令人不快之事,如此的无奈与迫不得已。”
叫乐秋心怎样答复呢?对方是这般的坦率。
“各人都是尽心工作,公事公办而已。明理人是不会如此介怀的。”乐秋心这样答。
“你当然是个明理人吧!”
徐永禄说这话时,眼光恳恳地直射到对方的脸上去。有几分请求怜惜的味道在。
这令乐秋心有点心惊肉跳。
“其实,我永远赢不到英嘉成。”徐永禄忽然垂着头,把弄手上的咖啡杯:“没有人知道我在他面前是个失败者。”
乐秋心默然。
“或者因为我自知是个失败者,所以我才在工作上更蓄意地采取饱势,以弥补缺憾。”
乐秋心抬头,触着对方毫不遮瞒的眼神,已经告诉她太多太多了。
“为甚么要告诉我?”乐秋心问。
“因为忍不住,藏不牢。心事搁着多时了,有一种外泄的冲动,且以为只要让你知道,在婚前知道,会是我的一个安慰。”
乐秋心蹙着眉,心是七上八下,默默狂跳。
“更因为如果我日后在公事上头跟英嘉成火拼了,你会考虑原谅我。”
徐永禄忽然伸手过来捉住了秋心,说:
“请相信,你的谅解是我的最大愿望。”
任何一个女人接受异姓的膜拜,都是一份享受。
一时间,随着徐永禄的情迷,乐秋心有着她的意乱。
她不晓得回答。
既不能表示甚么正面的期许,也不愿给予甚么负面的反应。
乐秋心明知自己眷恋这种感情上的虚荣,不能自己。
她原谅自己。
她让徐永禄的表示得到了一个鼓励性的结果。
听过一个这样的西洋故事没有?
人们说,当小姐愿意对先生说“不,我不愿意、我不接受”之时,等于这位小姐心里说“我愿意考虑、或会接受。”
当小姐嘴里对先生说:“我愿意考虑,或会接受”时,就等于小姐心里说“我愿意,我接受。”
但当小姐明目张胆地直接表达“我愿意、我接受”时,只证明这位不是正经的淑女而已。
笔而乐秋心的缄默,没有表示任何不悦与嗔怪,对徐永禄而言,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反应了。
他不能在开仗的第一个回合,就直捣黄龙,要求全胜。
徐永禄把乐秋心送回家去时,两个人沿途都无语。这是徐永禄刻意的安排,不宜急攻的事,切勿造次。
况且,此时无声胜有声。
让乐秋心胡思乱想,是最高的一着。
乐秋心呢,她的确在胡思乱想。
脑海里一忽儿是徐永禄一往情深地望住自己的表情,一忽儿又是英嘉成被妻儿围绕着吃喝玩乐的情景。
她的心情跌荡得厉害,而又要强自镇静,其实是极辛苦的一回事。
英嘉成这一晚,也并不比乐秋心过得更自在。
他回到母亲的家去时,只见一双儿女陪坐在姜宝缘身边,正七嘴八舌地跟她说话,母亲又在厨房里打点晚饭,根本都无人有空招呼他。
忽然的,他觉得备受冷落。
这份冷落完全是因为自己偏爱了乐秋心所致。
值得吗?
为一个女人而牺牲了这么多亲人的感情?
包何况这女人可以随时随地有外骛的心,有独立而不须依靠自己的能力、有见异思迁的可能?
不比姜宝缘,这前妻是个彻头彻尾缴了械、手无寸铁的女人,她对自己,只有依傍、只有倚赖、只有顺从、只有忠耿。
或者跟这么一个附属品长厮守是相当沉闷的一回事,不比与火热温柔,兼而有之的乐秋心刺激。
可是,激情之后是生活啊?
一旦搬住到乐秋心的公寓去数月之后,就已经发觉彼此的激情被惯性心态所箝制而减弱。
不外如是。
唯其姜宝缘没有热烈地跟英嘉成倾谈招呼,益发刺激他往这个方向去思索,面对着妻儿,无由而不能自制地有一丝的悔意。
英母的每年生日,都要拍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以留记念。
今年也不例外。
当两个孩子吵吵嚷嚷地跟着祖母去上菲林,弄相机之际,姜宝缘对英嘉成说:
“对不起,如果今晚的安排为你添上麻烦,那是我有心无力的事。你母亲对我实在是没有话可说了。”
英嘉成当然明白姜宝缘的意思,英母寿辰,现今出席的应该是新人而不是旧人了。老人家的固执与坚持,是姜宝缘的一份荣耀。
“你一直待母亲很好之故,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英嘉成这样说,是出于真心诚意与感慨。
他忽然的想起了过往的许多年,姜宝缘这个做媳妇的,也真正很受家姑的一点气。
是百忍成金,修成正果了,可是得到了家站的全力支持却失了丈夫的爱宠,姜宝缘不是不可怜的。
英嘉成这样想着时.姜宝缘也有相同的思维。
因而,她的双眼稍稍温热,红了。
除了想到这婆媳之间苦尽笆来的一日,自己己成弃妇之外,更为丈夫迟来的赞赏,太令姜宝缘感慨了。
她倒抽一口气,似把前尘往事都豁出去了,说:
“这应该是最后一年了,明年,你应该跟母亲说一声,把乐小姐带来。老人家终归最爱的是自己儿子,没有不听你的。”
这番话听进英嘉成耳里,感动在心。顿时间,他也似觉喉咙有物堵着,作不得声。
就在此刻,扬起了孩子的欢乐声,叫道:
“爸爸,妈妈,我们跟女乃女乃一起拍照了。”
于是,铭刚拖着母亲,铭怡拉着父亲,分站在英母身旁,让家里头的菲佣替他们拍照片。
连连地拍了几张,铭怡还用英语给菲佣说:
“露西,你再站过另外一个角度多拍两张,怕你拍得不好。”
然后又换过位置,由着英嘉成与姜宝缘站在英母左边,两个小孩站在英母右面,照了几幅,那才作罢。
吃饭时,英母与铭刚、铭怡都情绪高涨,额外的开心。
铭刚对英嘉成和姜宝缘说:
“学校就要开恳亲会,爸爸妈妈会答应跟我们一起出席吗?”
“有空的话,我会去。”英嘉成这样答,顺眼看姜宝缘,期待一个令自己好过的答案。
然,宝缘低着头吃饭,没有答。
铭怡摇撼她母亲的手,说:
“妈妈,你也要来,好不好?”“看看吧!”“不,不,你现今就答应。”“你爸爸不是说,届时有空就去,我的答案也一样。”“去年,你们是有出席的,我们要年年一样。”铭怡这样说。“对,女乃女乃今天才说,我们年年都要一样,一家子陪着女乃女乃过生日,爸爸妈妈可要陪着我们去参加恳亲节。”铭刚坚持这项建议,以致于不期然站了起来,像演说般有点愤慨激昂。
“看到这双儿女的表现,嘉成。我不知你内心的感受如何?”当英嘉成向母亲告辞时,英母这样对他说。
“妈,大局已定。何必还要我为难?”
“大局已定吗?”英母说:“别说你还未正式娶姓乐的,就算娶过来又如何,十年八载的夫妻情,要不念就不念。既可以反脸仳离,也可以重拾旧欢,覆水重收。”
英嘉成再不说话了,掉头要走。
英母又叫住了他,说:
“你最低限度会送宝缘回家去吧?”
“这个自然。”
英嘉成与姜宝缘坐在汽车上去时,气氛是有点突兀和尴尬的。
也许是为今儿个晚上,家中的老少都刻意地将两个人重新拉拢在一起。
这好似相亲时.双方的媒人都在极力说好话,搅得当事的两个人,心上七上八落,极之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