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显得祥和了,卞小忠很喜欢这种气氛,他觉得自己的骨子里真不适应那种剑拔弩张的斗争气氛,你看安定团结是多么好啊!
孙耀词传达职评精神的一半时,其中有了安定团结的词儿,卞小忠听得已非常投入了。孙耀词马上借题发挥起来,强调安定团结的重要性,强调校长负责制,还有教师的聘用制,马上他又提到学校里有人写信诬告他的事,他说这个人的目的是打倒人,希望教师提高觉悟。校长说这话时目光射向卞小忠。
卞小忠的心猛地抽紧,祥和的美妙倏然消失,他终于感受到了山崩地裂的可怕。他发出的炸弹没有在孙耀词的头顶爆炸,却在他的脚下爆炸了。在卞小忠绝望已极时,孙耀词突然点了何立忠的名,说他人前是人,人后是鬼,对照职评条例中的某一条,作为例子分析。教师中马上出现一阵骚动,冒出一个疑问,难道他何立忠也举报了?
卞小忠心里忽然一热,这一次他不能奢望再来一个替罪的,想倒是有了同类项了,他想何立忠怪不得他坐在自己旁边,原来还是自己人。卞小忠控制不住心里的热劲,悄悄地在何立忠耳边说了几句话。何立忠也悄悄地说,小忠,过去你只看表面,我暗里一直跟他斗,他是通了区检察室的路,谁举报了他都知道,我们已没有退路,准备战斗吧。
什么叫战斗?自己不是一直在战斗吗?卞小忠在会议室里东张西望,目光在教师脸上扫来扫去。教师的目光中已失去了诚实,仿佛知道校长手中的面包里有辣椒一样,目光重新变得扑朔迷离,后来重新定形,变得愤怒了。本来态度暧昧的陆和平一接触卞小忠的目光就愤怒得燃起火焰,他说他的职称不要了,班主任也不干了,要孙耀词另请高明。邵汉杰同样被卞小忠的目光引爆,接着说把举报和职评挂钩,这是打击报复,何立忠理直气壮地说反腐倡廉就是为了更加安定团结。许多教师开始嚷嚷,会议乱成一片。没有人希罕校长手里的面包,孙耀词慌了。
卞小忠胆气徒生,他忽然明白了战斗的意义,他想他刚才的目光不是火吗?那些教师不就是炸药吗?现在炸药是被他的火点着了,他要站起来庄严宣布,坚决把反腐败的斗争进行到底。
氨校长居大正没容他说话。居大正阻止了卞小忠可能发起的运动。居大正一说话,会议室里就静了,他说职称评定和举报是两码事,孙校长没有说错只是不全面。问题不能一概而论,举报不实事求是就错了,举报影响职评和教学就错了,这样就影响安定团结。譬如现在,职评工作不能顺利进行,这就是一种妨碍,再这么下去就是错误。他说了这么几句,还用眼光征求一下孙耀词的意见,孙耀词点了点头,再由他把职评精神传达完。
会议一结束,邵汉杰就嚷,事就坏在居大正身上了。这个学校的教学都由居大正抓,没有人不买他的账。卞小忠非常气恼,他想他点起的火被居大正灭掉了。他想找居大正说话,又觉得居大正的话也不错。后来居大正找了他,他说你小忠好厉害,现在教师都看你了。他说你小忠真的举报了吗?这话小忠听了很不舒服,就说为什么不,为什么举报了不承认。居大正劝他千万别当这个头,说他年轻。对许多事了解得不全面,举报也不能意气用事。卞小忠火了,他说居大正是官官相护。居大正似乎被他问住了,怔了好久没说话。
第十章
卞小忠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头,许多教师自动向他反映孙耀词的情况,就连孙耀词到什么地方去了,卞小忠都能及时了解。没有谁向孙耀词打小报告了,他成了孤家寡人。孙耀词整天疑神疑鬼,他甚至怀疑居大正要夺他的校长位置。卞小忠就像抓了一副好牌,左右逢源,妙手迭出,不经意间,对方便落花流水了。
又是一个傍晚,陆和平推辆自行车在路上守候他了,看样子已等了好久。陆和平一见他就说老大的关系网完全撒开了,连何立忠举报的事他也知道了,据说还看到了笔迹。现在只有到市检察院告,连区检察室一起告。别的材料都没有用,只有一件事能置他于死地。
陆和平说这话时有点急,他急卞小忠也跟着急,卞小忠忙问什么事能要他的命。陆和平说就是孙耀词向家长索要钱款的事。
卞小忠一惊,陆和平说的正是自己检举的内容,这么说孙耀词和检察室的人真的拉上了关系,这么说来现在是自己跟孙耀词直接交火了。他想问陆和平这消息从什么地方来的,陆和平不说,却骑上自行车就走,决意要逃避什么。卞小忠感到恼怒,知道他只点火,不负责。卞小忠一个人想了一会儿,觉得他无法躲避,只能和校长对着干了。自己能跟这么强大的校长对着干了,而且干得非常出色,卞小忠想着就激动。
真的要跟孙耀词干他又觉得麻烦起来,谁去检察院告,找邵汉杰还是何立忠?他们也不愿意怎么办?他心事重重地推开自己的宿舍门。黑暗中他看见两个烟头像鬼火般地闪着,他定下神看清了,一个是何立忠,一个是邵汉杰。卞小忠要开灯被邵汉杰阻止了。卞小忠看到他们很高兴,就把陆和平的话再重复一遍,还说到要到秦巴大那儿去取证的事。
邵汉杰听着直摇头,他说取证已经不行了。孙耀词已抢先一步到了秦巴大家,归还了三千元,还多送一千元,请求秦巴大否认这事,秦巴大见钱眼开,已经答应了。
卞小忠听后吓了一跳,好像这时才想到举报这么艰难。他忽然想起了居大正的话,有点泄气了,就说咱算了吧,不想何立忠不同意,他说咱都举报了,一根绳上拴的两个蚂蚱,谁也逃不了。居大正不是说了吗,举报不实事求是就是错了,就是破坏安定团结。卞小忠争辩说,咱怎么不实事求是,谁都知道孙耀词向秦巴大勒索的事。何立忠说现在人家改口了,就等于没这事。卞小忠说那怎么办?何立忠说只有让秦巴大再把口改过来,教育他要实事求是。
邵汉杰说孙耀词肯出一千元,我也出一千元,叫他把口改过来。说着模出一千元钞票,塞到卞小忠手里。
卞小忠急了,我不是秦巴大。何立忠说秦巴大是你的远房舅舅,这话你去说最好。邵汉杰说咱惩治腐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事一定要你去了,今晚就得去。说完他们拍拍走了。
卞小忠拿着这一千元钱,就像猴子捧了滚烫的栗子,他在想去还是不去,他想他妈的反腐败还真的这么麻烦。
十一章
卞小忠当夜就出了学校。他没有去找远房舅舅秦巴大,而是往家里跑了。他卞小忠除了会上课以外实在没有别的活动能力,至多只是写过一封匿名信。就说去说服远房舅舅秦巴大改口这件事,他也感到不能胜任。这一阵他有点晕头转向,突然感到活得累了。学校太不安顿了,他冒出了逃回家的念头,只有家才是他的避风港。
卞小忠的家在离校五里外的邻乡,平时他很少回家,女朋友钮琴在他家乡的小学里教书,他回家也是往钮琴那儿跑。这次他是回家的,门口的狗几乎不认识他了,先是乱叫,后来发现误会了,就讨好地在他脚边打滚。卞小忠心里一热,眼眶有点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