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说,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希望,男人微微一笑也没啥表示,轻颔首,不忘周到地道:“小二哥,谢谢你。”
“唉!”小二叫住他,“别急着走呀!日头正烈,进来喝口茶休息休息再起程也不迟,不用钱的。”
男人停下脚步,感到一道目光盘绕不去,回头,迎上一双清澈灵盈的双眸。
当寒致学和那对棕色深瞳相望时,他猛然忘了呼吸,任那双深沉的目光直入他心灵,震撼他的意志、直到梗在胸口的那口气刺痛他的肺腑,他才知道要缓缓地吐气。天!那双瞳足以让人忘记所有!有那么双深奥的眼的人绝对有超凡月兑俗的灵魂。
虽然他的脸被虬须遮了个大半,但寒致学敢打赌,他绝对是个凛然不俗的异人。
他隔着不短的距离端详他,双瞳的神采先是一种混合着银光与棕色的彩芒,再来就转为更深幽的暗棕色,然后谈攒起了眉,眼中露出夹杂着不赞同和探索的莫名。
寒致学突然有种冲动想问他为什么皱眉,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想替他挥掉他眉宇间因紧蹙而凝聚的不愉。怪!太奇怪了!他不过是陌生人,他怎会被他的眼神影响牵动?
“陆伯。”寒致学双眼还是跟着他,但说话时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决心,“不用张贴告示了。”
“啊?”
寒致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要他当我随身侍从。”
太阳下,他走路的姿态昂首阔步,尊贵得有如睥睨天下的王者。
“只要他。”
※※※
“我拒绝。”
二话不说,他便回绝掉这份好得令人垂涎的邀聘。
“为什么?”陆伯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在这耗了快半个时辰,好说歹说地口水都快干了,他还是只有一个字:不!
“是不是嫌薪饷太少?没关系,你开个价码,我家老爷负担得起的!”陆伯用袖子拭去额上的汗水,午后的阳光对他来说已超过他能消受的范围。
他做在树下,神色自然得像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丝毫看不出炽热的骄阳对他起任何作用,连汗丝也无。六月天的南方与漠北是完全不同的,跟他生长的恶劣环境比起来,这种气候不过是稍微闷了点而已。但,老人狼狈的模样令他不忍,让出一块最阴凉的地方,他朝老人示意,“坐。”
“为什么找上我?”
他突来诘问令陆伯微愕,“我家少爷刚在客栈见到你,有由壮士的举动里得知你在找个落脚的地方,正巧我家老爷希望聘请一名保镖随时护着少爷,所以少爷叫我来找你。”
他直视陆伯的眼,老人没有掩饰虚伪的坦白令他大惑不解。光凭借那一眼,他家少爷——不!是小姐!他家小姐竟就此信任他的能力?可能吗?
打第一眼,他就由她水灵的眸光中看出她是女儿身,他不了解,明明是女人,为什么偏要打扮成书生样,原以为那只是骄纵千金捣蛋作怪的行为,但连她家老仆都喊她少爷,莫非其中有隐情?还是这些人全是睁眼瞎子?
还有,她太美了。细长的柳眉,小巧的鼻,丰润的唇,浑圆的下颚,柔媚清秀得艳质的轮廓配上她那双诉尽千情万意的盈盈秋水,翦翦扇着来两排卷翘的睫毛不住开合,散放引人痴迷的眼波,衬以秋蕙批霜的神韵——总归成一个结论:她就是危险的拜把。
幸好她着男装,不然准会是争夺风波的开端。心口浮起了熟悉厌恶,他憎恨争夺,不论人们争夺的是什么东西,他都不想沾上边,所以,他的答案只有“不”。
“壮士,我们真的需要你的援助,只要跟在我家少爷身旁,在他出门时保护他就可以了。我家少爷很少出门的,而且碧落镇背景单纯,不会有多少危险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还可以拥有自由来去的抉择,要是哪天你想离开,我们决不会为难或强留你的。”老人希冀地盯着他,哀求的意味一览无遗。“况且你也不苦于无处可居吗?你可以暂时任职,等到我们找到代职的人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届时不但熟悉了碧落镇的环境,更有一笔银两供你成家立业,只好不坏,考虑考虑如何?”
若要独立筑栋小屋他不是没这份能力,而是考虑到其他必须的开支和藏身匿踪的问题。他可不能走漏居住在此的消息,不然追来的可就不止辛寇和那批想剑成狂的人。
下意识地模模背后细长得不似一般行囊的布裹,他望向幽蓝无云的天际,苍茫的眼神是忧戚,也是感叹。
陆伯没有再开口游说,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他此时应该沉默,因为这为生具未知力量的男人在沉思时,他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令他开不了口。就好象皇帝在不说话时没人敢多嘴一样。
他留在深靛蓝天的眼神远得跟不上,而他似乎无意再留恋人间,只是一迳遥凝那端,没有是非对错、喧扰尘嚣的那端。
“好。”终于,他说,“我做。”
陆伯大喜过望,嘴咧得老高,“真的?太好了!我们马上回去,老爷、夫人待人不薄,你放心。”
他压根儿没担心过,他只是图个栖身之所,求三餐温饱,平静无争地过完他仅剩的生命,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也许,他家小姐不会带给他太多困扰麻烦;也许,他该感激她赐他安居的机会;也许,一切的一切是他多虑了。
“往后还请多照顾指教。”
“哪里哪里!”陆伯最欣赏彬彬有礼的人,他虽然外表粗劣,但言谈举止间却不俗,“我姓陆,干脆你跟着少爷喊我陆伯好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咧!你叫什么名字?”
“仇!”他吐出许久未用的名,“仇烈霄。”
第二章
寒府坐落在碧落镇内侧,位于三山交汇处,三座山俨然似三位忠心耿耿的巨人,守护着他们唯一的孩子——碧落镇。也因此,一路行来,不愁闻不到花香,听不见鸟唱,凄幽溪响自莫名处跃入耳际朦胧不真切中别有一番韵味,恍如来自天上奏鸣,不期然坠入了人间,让人听见了仙乐飘飘。
仇烈宵松懈了四肢百骸间的戒备,更扫去了流浪的旁观漠然,敞开了心间那扇窗,仔细地看、听,感觉着这块土地传达的消息。
“到了,这就是了。”老人骄傲又欣慰地伸手指去,一栋深宅大院矗立在面前。院门槛上嵌着两阶石梯,横梁上没有大富人家惯挂的匾额,只有一副半淡了鲜红的门联迎送着春来秋往。
他有些诧异,为此宅的简朴与实在。原以为寒家与一般富户相同,喜欢用富丽堂皇的奢华来表示他们的阔绰,没想到他们连镇宅石狮也未置,反让绿藤牵牛爬满了墙篱。排列有致的屋瓦起伏在梁柱上,自敞尽的木门中望去,真有如裱在木框中的画,一幅名为“家”的画。
这刻,他对寒家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懂得隐晦韬光的人不多,尤其坐拥万贯家财之人更是难得,古屋沐浴在阳光的挥洒下,更添抹碧丽辉煌。能有福窝在此过风避雨的人必内蕴善才,自才节骨。
苞随着陆伯深入大宅内院,一步一履他皆怀着感念与敬祈,半生漂泊,到头来竟还能觅到个真正落脚生根的处所,一个能容他、养他、隔绝争夺纠杂的家。
轻缓一叹,他知道他已对寒宅产生了依眷,这份聘邀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大意放过了。
倏然,他停下脚步,脸色冷凝下来。
“怎么了?”陆伯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问,“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