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她早已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冷寞真的有这种感觉,有生以来头一次,他真正明白了害怕这两个字的真谛。他真的害怕,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他是真的自内心恐惧。
他怕失去她!他不能没有她!
真切地体认到这一点,他仍是不敢置信,冷漠的冥王,竟会如此地为一个凡间女子牵肠挂肚!
莫非我爱上她了?
不!
强烈的反弹总在不经意想起这个问题时,将问题反驳回去。
我不是爱她,我只是利用她。
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关心?
因为凝戒,因为她有我的骨肉。不,我不会爱她,冥王是不会爱人的。
是吗?
心底的角落传来轻轻的询问,震动了他。他没有移开视线,仍定定地看着她独自黯然落泪,无法停止自己和自己矛盾的挣扎。绿音未觉他已站在门口多时,仍为自己茫然未知的命运哀伤,她不知他盯着她一动也不动的侧影,泪光在艳阳下闪着它晶莹的彩芒。
冷寞的心头猛然抽痛了一下。
他的绿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她不是那种只会哭泣依赖而不懂事理的女人,她在听完医生的说明后,坚决地摇头告诉医生:“我不动手术……”
令他神伤又骄傲的是她接下来所说的那句话——
“我要我的孩子!”
即使机会渺茫,即使已经没有希望,但她仍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弃生存下去的机会,只为了孩子——他和她的孩子。他永远也忘不了在那瞬间,他在她脸上所看到的光芒,那属于母性的光辉。霎时,冷寞的心充塞着多得几乎装不下的疼痛与引以为荣。
他的绿音,他的小妻子,他的不舍与期待……
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刻的她有多美,但是他会将她那刻的表情永远刻在心底,成为他今生的秘密。
笔意用力关上门,发出声音告诉她他的到来,果见绿音急切地擦去眼泪露出笑容。
“是不是冷大哥?”
冷寞将绿音的强颜欢笑看在眼里,也不拆穿她脸上尚残留一颗泪珠:“怎么不睡?”
“睡?”绿音的语气藏了好深好沉的苦。“我现在睡或不睡已经没有差别了,反正都一样。”
“绿音!”冷寞喊着,她一点都不知道她这样令他好难过。
绿音又露出笑容:“对不起,冷大哥你买了什么?我听到塑料袋的声音了。”
“猜猜看。”
绿音思忖了一下:“水果对不对?”
“答对了,有奖。”冷寞塞了颗橘子给她:“你现在需要补充营养,医生说你身体虚,这样对你和孩子会有影响的。”
绿音将橘子凑进鼻子,闻那水果酸酸甜甜的香味,顽皮地说:“下次买水果要挑没有香味的,不然我一下子就会猜出来了。”
“哦?那你再猜猜看我还拿了什么来?”冷寞又塞了样东西给她。
绿音细心地模着,感觉着:“我知道了,是录音机对不对?”她开心得像个考了一百分的小孩。
冷寞又爱又怜的表情并没有掩饰,实在很难相信绿音已经怀有他的孩子,只因绿音有时看起来根本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可惜绿音已失明,不然她会发现这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神情。
“没错。我知道你喜欢听音乐,所以买了录音机来给你解闷。听听看,看我装了什么录音带。”
绿音依言按下最大的按键,没多久,双簧管那略带忧郁的旋律自录音机散了出来。绿音意外地月兑口而出:“你知道我喜欢双簧管?”
“前些日子我们不是聊起你的兴趣吗?你说你喜欢听演奏曲,尤以双簧管为最。我记下来了,今天就顺道去唱片行,给你挑了几张演奏名曲的录音带,喜欢吗?”
情人的心,情人的意……
“喜欢……当然喜欢……”绿音只觉得喉中似有硬块,令她想哭。双簧管低低沙沙的音律是绿音最钟情的声调,柔柔的,缓缓的,一个一个的音符飘入她的耳朵,替他诉说他用言词表达不出的情,撩动着她易感的心弦。
“这首曲子叫什么?”她问,舍不得放过每个音符。
“你是我的选择。”他低沉的声音回答她的问题,与她一样不愿破坏这时的气氛。
你是我的选择……我有这资格长伴你左右吗?纵使你选择我……
绿音别过头,不让他看见她的泪。
冷寞忽然握住她的手:“绿音,跟我回去,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心中的问号中断了他欲言之语。
你的力量没有办法替她除去脑瘤,你也不能违背伦常擅改轮回簿,你有什么办法?
“不,我现在不能跟你回去,慈宁她一定感应到我出事了,他们一定会去找我的,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瞎了。冷大哥,我只求你陪我,在这几个月里不要离开我……如果可以把孩子生下来……”提到孩子,悲伤就无法自制地如洪水决堤。
因为她的脑瘤已扩大到末期,她的生命顶多只能再拖两个月,那时孩子才三个月大,怎么活得下去?她很明白这件事,当然为无缘出世的孩子痛哭失声。
她越哭越悲励:“为什么?为什么给了我这个孩子,却又残忍地要这个无辜的生命陪我一块死?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
冷寞怕她太激动波及病情,只好运用力量暂时迷昏绿音的心智。她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冷寞看着哭得不成人形的绿音,和她手上纵横交错的点滴管、仪器线,觉得自己好象要被撕裂般,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痛苦,但他肯定是因为见了她这副模样而造成的。
病痛、失明、将死和无法挽救孩子生命的多重冲击下,她已是瘦骨伶仃。见她如此,他何尝不着急?不难受?可是生死有命,就算他是冥王,也存活在轮回中。
替她拂去沾泪的发丝,冷寞看清了她的憔悴,心中暗下了决定。
冥界不同于人界;在冥界,绿音不受种种磁场电波干扰,在我的保护下可以专心养病,我在冥界的力量也比较强大,可以为绿音延长脑瘤扩大的时间,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回冥界。
冷寞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绿音,表情冷硬漠然。
第八章
在一阵混乱的寻找后,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较有利于他们寻回绿音的东西。
绿音的日记。
他们虽在绿音家翻东找西,但仍会将东西放回原处,保持着他们进来时的模样。而今,那本日记完整无缺地平躺在桌子上,而他们三个坐在沙发上呆着。
屋子虽然不大,却安静得吓人,三个人也深切地体会到为什么绿音身边永远会有动物,他们才来半天就已快受不了,那绿音自父母双亡后十多年来过的是什么生活?
习惯了笑闹,这一种窒人的沉默,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漫长的苦刑。
看不看?
他们心中一直思虑着这个问题。
日记是人家的隐私,是人家不愿告人的秘密,不能看,不管是谁都不能,尤其身为朋友更不能揭人隐密。
可是,如果这日记中有绿音去向的线索和消息,他们若不看,岂不是耽误了搜寻绿音的时机?说不定绿音已遭困,正无助她盼望他们去救她……
唉……天下事非得要这么难吗?
总要有个抉择。
“慈宁!”奕霆开口:“由你决定吧!”
奕霆的一句话,将烫手山芋丢给一直未发一语的慈宁,芝苹也望向慈宁,等待她的回答。
慈宁在四人之中向来是扮演最理智的角色,每当三人有纠纷或争吵时,出面制止的永远是慈宁,因为慈宁有着一颗不属于他们这年纪的心,她的心已感受过太多悲欢离合,太多喜怒哀乐,看尽了人生的浮云流水,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