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布满蒸气的浴室出来了。
“在看什么?”
“小Icarus。”
“这就是我妈,站在我妈旁的是外婆。”
“为什么没有你爸爸的照片?”
“他根本没有时间和妈妈拍照。”
“连拍照的时间也没有?”
“一见面就吵。”
“吵什么?”
他走到钢琴旁,坐下来,和我那次想象的琴不一样,不是一个三角琴,而是一个直身的。
“还记得我为妳作的那首曲吗?”
“还记得些少。”
“其实我已创作了歌词。”
“真的吗?唱来听听。”
“好哇。”
我坐在他身旁,为他揭着一章一章的乐谱。维多利亚的狂想曲:
她和我有一段快乐的日子
她和我拥有一首爱诗
没有她之前黑夜一片颓丧
她是我生命唯一的光
像是火烘烘的太阳
我会向着她飞翔
真爱是无用花巧的语言
亦可抵受时间的改变
如果妳是真的爱我
无须刻意说出来
如果妳是真的爱我
幻想着美丽的将来
一个青年,竟然为我作了一首动听的歌。想所有女性也会因此而被感动。我是他的灵感,是多么荣幸。我想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别人为自己作情诗,他令我变成了童话中的公主。
“好听吗?”
“很好,简直是天籁。”
“真夸张!”
“还有什么作品。”
“有,有很多,以前的都是想着妈妈而作的,要不要听?”
“要啊!”
是恋人们的一个假期,在充满尘埃的都市中一日的放纵。奏过一章又一章的音乐,他的手指触模每一粒黑子和白子,慢慢我在沙发上入睡了。
睡意正浓,睡魔将感觉变得迟钝,知觉放弃日间的警觉性,我像一片羽毛飘浮在幻想的空间,直至坠进睡魔的手掌中。眼睛盖上,面孔躲避窗外猛烈的日光,拥抱着最秘密的梦幻,融为一体,仿佛未尝试过生命的痛苦一样安宁。
我醒来的时候,鸟儿飞走了,像披头四《挪威的森林》的曲词一样。留在钢琴面上,有一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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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toria:
学校乐队早已约定今晚开会,我是副主席,不得不出席,大约要九时才可以回来,可以的话等我回来送妳回家。
P.S.妳睡的时候样子很可爱,而且睡姿也很端雅,我可以放心追求妳了。
Icarus
五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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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手表,原来已经七时半。家人可能会担心我,而且已经两天没有温习,没有等他便回家。
已经发展到不懂得怎样去形容我们的关系,只知心里感到很满足,仿佛得到一切了。
他是个正人君子,对我一点不规矩也没有。然而,我已感到被他拥有了,思想上完全向他投降。
回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似乎并不担心我。房里有三张便条。
便条一:天尧来电上午十时二十分
便条二:天尧来电下午一时三十分
便条三:天尧来电下午六时零二分
我把字条全部掷进垃圾桶,将电话挂起。
我望出窗外,十一月中的天气已经冷得很,天上洒落一、两片雪花,渐渐地,整个房间在雾灯的影照下都变成橙色。雪花凌乱飘散不定,想起昨晚在寒夜穿着羽绒跑到湖畔码头,觉得自己实在很疯狂。
抱膝而坐,倚着窗边。
想现代的男孩子已经很少拥有像Icarus的气质,不食人间烟火,是男性版本的小龙女。其实,他拥有像女孩子的爱情观,追求家庭温暖和天长地久。
飘雪。
但当明天太阳出来时,这些地面上薄薄的积雪就会被溶掉。蜡也被太阳溶掉。
蜡溶在雪上。
白色的蜡。
远处传来风声和汽车声。
见到两盏汽车的高灯,原来是Icarus,我的心已经冲进了他的车内。
开了门,见到他。大家只笑个不停。
“先生,你找谁?”我戏弄他。
“送外卖薄饼的。”
“在雪中?”我问。
“三十分钟内雪中送炭。”
“要进来坐吗?”
“妳家人呢?”
“他们全不在。”
“其实,我来只是想见见妳,我担心妳回家时会迷路,打电话给妳又不通。”
“我将电话听筒挂起了。”
“是想逃避他还是想逃避我?”
“外面很冷哩!”
“我想我要走了。”
小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短发上,而肩上的衣服盛着一点点水,风度很翩翩。
“其实,我有什么好?”我问他。
“想我赞妳?”
我笑了一笑。
“走吧!”我说。
“别再胡思乱想。”
“小心驾驶啊!”我叮嘱他。
看着他离去时,在新雪上留下的脚印,当然跛子的脚印和常人的有点不同,有一边脚会将雪压得较深。
爸爸时常吟的两句诗:
泥上偶然留趾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这首诗是每次他见到雪时的台词。
这场雪是今年的第一次,天亮时太阳高照一切也被蒸发了。
如果问题是他是健全的,我是跛的,可能会较易解决。传统的中国人仍然是很难接受别人有外表上的缺陷,如果表面上看来男的比女的弱,或者男的比女的矮小,都是一段姻缘被反对的原因。
姐:“Victoria,妳要想清楚。”
姐再说:“妳是医学院学生,但他只是音乐系的学生。”
我:“为什么妳这样说?他是音乐系的学生,但我只是医学院的学生。”
姐:“妳可以忍受他比妳弱吗?”
我:“他并不比我弱。”
姐:“但他的脚……”
我:“他跛得很自然。没有自卑,也并不自大。”
姐:“那街上人的眼光又怎样?”
我:“谁管街上的人。”
姐:“那父母的意见呢?”
我:“他们很开通,比妳更开通。”
最后,姐说:“假如妳认为不会后悔,就继续吧!”
我总结:“大姊,妳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在这个十一月,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他是一个窗,而我又是一个窗,互相对视着对方,每天都有新鲜的发现。
十二月初,成绩退步了不少,只好减少见面,但每天都通一小时电话。别以为我们已有身体上的接触,Icarus一定是神圣若瑟的化身,他对我十分之尊重。奇怪的男人,一点也不重视那回事。他说过,爱情是一个神圣的庙宇充满着神圣的戒条,在圣地他很少想及精神以外的事。而且,他很怕和别人产生身体上的接触,一生中就只有拥抱过三个女人。
“她们是谁?”我问。
“妈妈,外婆和我的初恋情人。”
“原来你也恋爱过?”
“当然。”
“但,你现在仍像个没有经验的恋人一般投入,而且,你对她只字不提。”
“对于不快乐的事,我不想提。”
“为什么不快乐?”
“不想提。”
男人总是逃避,不敢面对事实。
“Icarus,你不坦白。”
“如果妳想我说,我会和盘托出。”
“说吧!”
“保证不会妒忌?”
“可能会嬲,但你仍要说实话。”
“唔……”
“说吧!快说吧!”
“很长的故事。”他想了一想。
“快继续!”
“是很久以前的事。”
“多久?”
“十六岁。”
“你们是怎样的?”
“一言蔽之,只是青少年对异性好奇产生的。”
“原来你不是童子。”
“我没有说过我是。”
“但你的行为像一个和尚。”
“妳是处女吗?”
“……”其实我真想说。
“不要告诉我。其实是戏弄妳的,我不想知,也完全不在乎。”
我没有发言。
他继续说:“我和她太!”
“像《九个半星期》吗?”
“没有那样夸张,但感觉上是很丑陋的,不是我有特殊嗜好,但我对『性』的印象不太好。如果下次要干的话,我一定要找一个深深相爱的人做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