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尧的眼很锐利,他竟然看到车牌上写了一组很特别的英文字母,就是“Dr.K”。医学院里有两个教授的姓氏是K字头的,还有一个教授名叫Kenneth。其实想知哪个才是凶手倒不难,只要问问他们是驾什么车便可以知道真相。但,我并没有继续追寻下去。我想人去楼空了,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除了天尧外,世上就没有人知道我埋葬了这个秘密,包括她在内。她死的剎那,就是因为害怕世俗的眼光,所以,我是绝不能不把口封住。但愿她真的可以安息。
其实,知道别人的秘密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亦很希望能快些将这件与我全无关系的悲剧忘记。
八时五分便到达音乐厅门外,想不到只迟了五分钟也不等我。现代人除了没时间观念之外就更无朋友的义气。不过,又很难怪他们,因为演奏会确实已经开始了。我听到悠悠的音乐从表演厅传出来,空气粒子把一个又一个的音符送进我耳朵,我不得不后悔迟到了五分钟,真想不到世上还有些个体或团体是这般准时。
去或是留?其实反正是听音乐,无所谓是在会场内或外,我蹲在音乐厅外石级上,凝望着雨点与音乐拍子同步地洒落地上,地面变湿被染成深色,但我反而冷得有点苍白。有一辆房车遥遥地从医学院教员办工室大楼那边走过来,车头灯的光照透纷飞的雨粉。车子快要掠过我的身,而车牌刚刚又是见过的“Dr.K”。
我站起来,在雨中呆了。车子缓缓地驶到我面前,“他”,竟然停下来,我的心都快跳出身体外。是面对杀手的时候,是屏住气的一剎。挡风玻璃外的两支刷拭器随着交响乐的拍子摆动,车头灯的强光令我皱上眉头,瞳孔都收细了。我仍然看不清那司机的模样。雨点越来越急,心跳得越来越猛烈。电动窗子被绞低了,司机终于伸出头来说:“要不要坐顺风车?”
“……”
“唏!妳要不要坐我的顺风车?”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是谁呢?上一次的那个剪影明明是男的。
“谢谢妳,不用了。”
“肯定妳不会后悔?”她关怀地问我。
我摇摇头:“真的不用了。”
她对我再笑一笑,淡淡地,缓缓地然后窗子又自动升上来。之后,这架名叫“神话”的房车,做了一个十分之不纯熟的“三点回转”,消失在布满雨点的视野外。
还有谁敢坐这部名贵的“神话”房车?还有谁敢相信在这世代仍有“神话”?我真没这天真的胆量。天尧,你现在在哪?为什么我每次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缺席。你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恋人!
现在的掌声雷动,但我相信刚才的交响乐比不上神话故事精彩。雨突然来又突然停下来。接着我听到场内传出一段狂想曲的前奏,旋律似曾相识,我对音乐不太熟行,但我可以肯定以前曾经听过这段曲子。
索性偷偷地溜进漆黑的音乐演奏厅,我站在最后一排坐椅的后面,钢琴声变得更加清晰可听。想不到原来地球的确不算大,演奏者竟然就是在维也纳歌剧院门外见过的那位唐人小提琴师。我已经忘记了刚才那场大雨。
那一次,我正在等天尧回来,这个琴师就一直提供着音乐上的娱乐。我记得他用英语说:“接着,要奏最后一首曲,是拉明洛夫的狂想曲,是我很深爱的一首曲,希望你也会喜欢,尤其是在维也纳的黄昏下。”真是梦想也想不到在此时此处可以再一次感受到他的音乐。虽然所用的乐器不同,但感觉是相同的。他坐在三角钢琴前,指法纯熟得像琴键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最后一个音的残响还未完,观众已热烈鼓掌,他,并没有站起来鞠躬,只是向观众点一点头示谢意。掌声延续,直至幕下,中场休息。
“唏!原来妳站在此。”那位约我的女同学呼唤我。“我说过,迟到自误,所以妳别怪我。”
“妳知道刚才的表演者是谁吗?”
“呵!没留意。”她真的不在乎。
“有场刊吗?”
“有,在坐位上,而坐位是第三行左手面开始数第六和第七张。”接着,她朝着洗手间那方向跑去。
坐位上的场刊被她弄得皱皱的,这场刊第二页有他的一幅半身照和四行英语的背景介绍,直译是──
IcarusNg
擅长于钢琴、小提琴,音乐系四年级学生,每年都获颁最高成绩荣誉奖状,是品学兼优的一个例子。
炳!好一个高材生,我讨厌太过出色的人,因为当一个人太突出,就一定会骄傲。假使他品学兼优而又不骄傲的话,就一定是上帝的品质管理出现了问题,将所有最佳、最上等的材料都注入同一个身体里。观众鼓掌时,他没有起来鞠躬,分明就是他自大的表现。
“唏!我回来了。妳又在沉思什么?”
“没什么。”
“找到妳想找的资料没有?”
“什么资料?”我反问。
“那个琴手呢。”
“哦!只是随口问问。”
场内灯光渐暗,幕被揭开。我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司仪走到台前,但咪高风太不争气,堂堂上演了一幕哑剧,观众开始扰攘,但司仪仍然很无奈。
“Icarus,古灵精怪的名字。”我和自己说。
“什么?”
“没什么。”
(3)两本不能被续借的书
两本不能被续借的书
我们的确比原始人知多了些少,除了学懂了吃、喝、玩、乐,我们在学术知识上也算是增加了,但根据现存知识库的资料,仍未能做到“不朽”──一个永恒于人类的愿望。不知是造化的大意,或是祂刻意的安排,世上出现了很多自我毁灭的程序。
我有一位朋友,其实是在医院实习认识的病人,她的身体内脏就正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简单的三个英文字──S.L.E.就是她一生最大的问题。医学界尚未清楚S.L.E.的起因,也许十年后可以,但对我的朋友来说,已经是太迟。这个症叫“红斑狼疮”,病人身上会出现红斑,但与狼有什么关系,我真的模不着原因。由八岁开始便需要服食激素,现在到了十四岁,虽仍留得住了生命,但也留在“八岁时的高度”。本来她在学业上是很突出的,但现在她不敢再表现得太突出,因为她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同班的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但她呢?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其实哪一个少女不注重外表?
“Victoria,好吗?我又回来了。”她总是带着笑容的。
“什么?为什么又回来医院?”我的第一个反应。
“前两个星期,发现病情恶化了很多,没办法,只有回来这个充满漂白水气味的地方。”
虽然我很高兴见到她,但我绝不希望在医院这个地方见她,一时之间,我不知说什么。
“功课怎么样?妳很像不太如意的。”她的评语。
“似乎妳看人也看得很通透。”我不想在她面前提我的男朋友,因为我不想讨论一些她不能拥有的经验。只好将话题转到功课上。“功课压力令我窒息,刚刚在今早才弄错事。”
“是什么事?说来听听,我会明白那些医学名词吗?”
“哦!当然可以说给妳听,其实也不是关于什么病。今天早上老师带着我和另一个同学到一个女病人的病房,病人是个意大利中年女人,肥得不得了,老师首先要我去感觉一下她的子宫,然后问我那病人的子宫是倾左还是倾右。我把手指插入她那里,那女人真是肥得不可再肥,我根本就感觉不到她的子宫,真是困窘极了。于是,我只好尽力保持面部的镇定,然后假装肯定地说,『是一个倾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