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您是犯头疼还是肚子疼?手脚有没有不舒服?您怎么坐在厅里不到里头躺着呢?吃药了吗?筋骨有没有泛酸……”
絮絮叨叨,紧紧张张,诗心儿听出她话里毫不掩饰的忧心,她清了清嗓,虽是问着诗晓枫,眼神却是紧盯着那正偷偷模模,拚命朝女儿摆手的侄儿诗谷怀。
“难不成枫儿会来与姑婆同住,是因为妳爹爹……”她的嗓音寒若腊月冬雪,“说姑婆大限将至?”
“难道不是?”
诗晓枫是个单纯的乖巧丫头,没看见父亲的挤眉弄眼,一句话便给套了干净。
诗心儿沉眉冷眼,年纪大的人最恨人家拿生死大限这事来开玩笑了,只见她猝然起身,重拍了桌子。
“送客!”老人家拔高了嗓音。
“听到了没?还不快出去?走走走!我家姑姑武功卓绝,别等到她动手让你难看!”诗谷怀一边对着长发男人嫌恶挥手,一边转身面对老人家,“姑姑,您甭这么客气的,自个儿送上门的哪能叫客?开口喊瘟神,叫他滚蛋就行了!”
“姑婆……姑婆,您别赶他走,是他帮枫儿采到这些野蕈的,还有……还有……”还有什么诗晓枫也说不上来,只是见到了男人要被赶走,便急得像是自己要被赶走一样。
诗心儿冷冷地开口,“我没让他走,这小子留着,我是让妳爹和那姓洛的走。”
诗谷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姑姑!您……这……您这……不太对吧?您是不是也……也中了蛊啦……您听我说……咱们可都是为了枫丫头好呀……”他话说得支离破碎,因为一边说已一边被踢出了小屋,连洛伯虎都没能幸免。
“谷怀,你安心回去吧。”诗心儿对着门扉冷着嗓音说,“枫儿的事自有我这做姑婆的为她作主,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吃亏的。”
门外安静良久,在确定老人家心意无法转圜后,两条人影才怅然地离去。
听见足音远去,诗心儿将注意力兜回,她回到桌前坐定,看了眼那还傻傻地跪在她跟前的侄孙女。
“枫儿,怎么还不快将妳的朋友介绍给姑婆认识?”
“对不住!枫儿失了礼,姑婆,他……他……他是……”
细白贝齿轻着唇瓣,澄澈大眼一片窘色。
因为直至此时,她才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更别提他的祖籍来历,甚至是祖宗十八代了。
好糗!
之前没问也就算了,但她怎么会在两人连……连嘴儿都碰过了,却还不知道人家姓啥名什?
“青城派弟子,郎焰!”男人出声为她解困,表情不变,但锐利眼神却是热着的,“姑娘叫做枫儿?”
她没敢看他,垂敛着眸,臊红着脸,忸怩着神情,“诗晓枫,诗词的诗,破晓的晓,枫叶的枫。”
诗心儿摇头想笑,好详尽的答复,看得出这丫头有多么的认真,可认真归认真,有些事她还是得先弄个清楚。
“你既是青城派的,又是姓郎,不知与青城派掌门郎远山是何关系?”
郎焰颔首,“他正是家父。”
诗心儿挑挑眉一脸讶色,好半天后再问。
“听说郎远山久病多年末愈,自他病后青城一派由其座下三大弟子分头打理,倒是从没听说过,他还有个亲生儿子。”
郎焰微惭,“晚辈年岁与几位师兄有段距离,他们出道已经多年,早在江湖中立下万儿,倒是晚辈,年纪尚轻,尚未正式涉足江湖,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尚待磨练的小子。”
诗心儿再度挑眉,“但再如何不济,你总是郎远山的儿子,虎父无犬子,郎远山未病之前可是在江湖中名头彻响的英雄人物,怎么说也不该放纵自个儿的独子变成了这……嗯……”上下打量他一番,她轻咳一声,“还是说,你这身打扮,正是青城派目前最时兴的装扮行头?”
郎焰闻言莞尔,“前辈幽默,不,并不是的,会变成这般……”他环顾己身,“只是因为晚辈目前正身陷于一场赌局之中。”
“赌局?”老妇眼神不经意地波动了下,“赌多久?”虽已猜到,但她已懒得去证实那始作俑者的无聊家伙了。
“一年。”他老实回答。
“一年之内不洗身、不洗头、不修容、不换衣裳?”诗心儿轻蹙眉头,很好很好,她总算明白这全身上下只有眼神可以磊落示人的小子,这满身的臭气是怎么堆积而出的了,也明白自个儿的侄子又何以会如此担心了,这枫丫头,敢情是中了蛊后,连嗅觉都丧失了吗?
郎焰点点头,“还有不能够打抱不平,不能够插手管闲事,也不能够动武。”
诗心儿听了,不得不生出敬佩,“你捱得住?”若换了是她,又臭又脏一年?她宁可去死。
“其实并不难的。”郎焰微哂,“心不在眼前,意不在人间,自无为而有为,自无作而有作,就当是让心彻底放了个假,而我这『赌期』再过十天就要满了。”
诗心儿笑了,这一笑牵动了脸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皱纹。
第3章(2)
见姑婆笑了,诗晓枫搁下心头担子,看起来,姑婆应该不会再赶人了吧?
“好一句『心不在眼前,意不在人间』,那对于我家这丫头,你又怎么会放不下?又怎会寝食难安?又怎会谁也挡不住地硬跟着追了过来?”
“老实说……”郎焰生窘,想起了自己那日扛起石磨、掐人脖子时的冲动,“晚辈也不太明白。”
他将视线转往那还跪在诗心儿面前垂着羞红的小脸的诗晓枫,眸光变得迷蒙。
“原先只是无心领受了诗姑娘的几碗豆腐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起了惦记,挂在心头搁不下,见不到时会心神不宁、坐立难安、静不下心,好想好想见到她,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听见他在姑婆面前坦承动心,诗晓枫虽红了脸,却再也忍不住地抬高眼睛,这四目一对着可不得了,诗家姑婆立时被晾在一边,空气里尽是火花四射。
诗心儿抬手挥了挥,打断两人对视的眼神,接着她轻叹了口气。
“妳爹说别讲,我却不这么认为,再这么胡里胡涂地下去,可没完没了,我来为你们说清楚吧。你惦着她,她惦着你,不为了啥,只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中了人家的法术蛊咒而已。”
两对眸子各自瞠大,半天没有声音。
林子里响起了沉重的伐木音。
每一下的起落都是力道惊人,原先该要花上几十斧方能砍倒的树木,迅速腰斩。
倏地,冷冷老音飘将过来--
“郎小子,到远点的地方去出气,别动老婆子的宝贝桃花树,敌人来时我还得行桩布阵。”
伐木音停止,半晌之后,在远远的地方重新开始。
诗心儿瞇瞇眸子将视线转回灶上,这一看老眼瞪大,拔尖了嗓。
“喂!枫丫头!清醒点!”
“姑婆!”诗晓枫仓卒回神,扭过头微嗔道:“人家很清醒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诗心儿走上前来夺过她手上的木汤勺,“勺子离锅三寸?好好的一道香氛野蕈百汇被煮成了稀巴烂泥糊,这就叫做清醒?”
诗晓枫臊红小脸,急着想解释。
“人家是想您上了年纪,煮得烂些好吞……”
“好意谢过,只不过妳家姑婆是不吃烂糊的东西,莫非妳中蛊太深,连这方面的记忆力都丧失了?”
被老妇取笑,少女面红更甚。
诗心儿没理会,径自将锅子由灶上取下,拿了个瓷盅盛满。
“这锅烂泥糊肇因于谁,就由谁去吃完,妳拿去给那在林子里发疯的家伙,我自个儿重煮,这段时间里妳千万别再出现在厨房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