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黑发的女孩拉着一条狼犬走进唐家大门;五官高挺分明、身体曲线丰满,看得出是中美混血,年纪相当轻,只有二十出头。她一看到礼明就绽放出天真灿烂的笑容,笑起来相当甜美。
见到这女孩,李薇仿佛被推入冰窖,有着十足的无力感。对方不是成熟世故的女人,倒像是位刚出社会的新鲜人,她顿时觉得自己已历尽沧桑。
礼明突然两手拍掌,大声地喊:“茱莉亚。”
女孩旁边的狼犬奋力地跑来,直冲向礼明,吓了李薇一跳。礼明半弯腰抚模狼犬的头,女孩则慢慢地走到他们跟前,澄亮有神的大眼端详着李薇。
“你是李薇?”中美混血的女孩操着字正腔圆的北京话。
这女孩除了一半是美国血统以外,其他都相当中国化,礼明却只为了她的血统不肯和她生小孩?
“你认识我?”李薇反问。
“当然,五年前我见过你。”
“五年前?”李薇非常诧异,那时这小孩顶多才十七、八岁吧,难道唐家时兴童养媳?
“在大厅里,我躲在玄关那边看到你,老夫人不准我们看新娘子。”
礼明站起身,狼犬乖乖地趴伏在他的脚下,温驯地贴近他。
礼明含笑对李薇说:“来,见过茱莉亚。”
李薇深深吸了口气,向女孩伸出颤抖的手。
“茱莉亚,你好,我就是李薇。”
礼明和女孩瞠目而视,两人随即笑得前仆后仰,喘不过气。李薇尴尬地站在一旁,感到莫名其妙,倒是狼犬兴奋地直摇尾巴,呼呼地吐气。
“我的天啊,我是茱莉亚,哈,哈!”女孩笑得极为夸张,清亮的笑声响遍大宅,几位仆人探头出来看。
礼明看见李薇的不悦,强忍住笑意,对女孩说:“是我的错,我回台湾后一直跟她说我要和茱莉亚结婚,只不过不能有小孩。”
女孩闻言“噗”地一声又笑开。“这还真妙,你的确不能和茱莉亚有小孩。”
李薇两道眉都全聚拢了,她显然是整个笑话的主角。
礼明这时又叫了一声。“茱莉亚。”
狼犬又兴奋地上下蹦跳,急于取悦主人。
礼明伸手模着狼大的头,转身对李薇说:“它才是‘茱莉亚’。”
李薇感觉到脸上一片燥热,她嫉妒的对象居然是一只狗,可恶的礼明居然开这种玩笑。
“你说过‘茱莉亚’是你的心灵伴侣。”
礼明笑着回答。“它是啊,你离开之后没多久,有一天它就趴在大门口,那一阵子都是它陪我度过的,养了这么多年,它听得懂我说的话,不是心灵伴侣是什么?”
“那她是谁?”李薇看着还在肆意狂笑的女孩。
“我的表妹,丫丫。”
“嗨,我是丫丫,因为中美混血,在唐家的地位很低,仅高于丫头一级,所以叫丫丫。”女孩大方地解释自己的名字,礼明眉宇间的唐家气势在她身上也十分明显,是个很有主见、很有自信的女孩。
“‘茱莉亚’是一只狗?”李薇仍兀自呢喃着。
“是的,薇。”
李薇脸上夹杂震惊与如释重负的表情。礼明对这结局显然非常满意,他用力搂住李薇,往唐家大宅走去,这一天也累了。他的脚步比往常都轻快许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当年对未来充满期待与热情的男孩又回来了。
经历过这一切,学会的就是珍惜。
“你和一只狗成为心灵伴侣?”李薇顺从地跟着礼明走入大宅,仍处在混乱中,台湾的女强人到了美国居然成了柔顺的小女人。
“是的,你也是我的心灵伴侣。”礼明正经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和一只狗都是你的心灵伴侣?”
“完全正确。”
“唐——礼——明——”
唐家大宅传出罕有的嬉闹声,一男一女的追逐战,一个女孩在旁敲边鼓,大声吆喝。
当然,还有狗吠声。
第十章
李薇在唐家待了半年,其间台湾、美国两地跑,木兰公关在台湾的业务大多交由合伙人经营,她负责与台湾客户的美国总公司联系沟通,成为木兰公关驻美的分公司代表。
前两、三个月她满足于整日在唐家上万坪居地里闲逛,等待礼明回家。渐渐地,她愈来愈闲不下来,开始走出社区、拜访客户、注意华人在美国商圈的动态,发现华人在美国经营的产业不少,也很有规模,就是不懂得公关造势包装。
每每说到这里,礼明就看到她的双眼发光,好像挖掘到金库一般的兴奋不已。他笑着不语,只是每到商务聚会或是名流派对,就带她出席。李薇亮丽的外表与自信的丰采,很快席卷商圈与华人团体。
不到两个月时间,她必须聘雇十多位员工才能处理源源不断的业务。
礼明一直在旁默默地鼓励她,不会为她游说客户或是运用唐家势力为她拉生意,一切靠她的实力,只是盯牢她不让她过度加班与透支体力。公司上了轨道后,李薇也在居家与事业间取得了平衡点。
两人终于决定要在农历过年时结婚。
李薇提议两人再到拉斯维加斯举行婚礼,重温旧梦。礼明则全力否决这项提案,他认为上次就是因为见证人太少,才会这么轻易抹消他们结婚的事实,坚持这次至少要有上百名宾客才可以。
李薇说不过他,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但如何举办一个大型的宴会,她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唐家子孙关系复杂,光是叔叔伯伯就一堆,中国人的人脉又不是西方专业的宴会公司可以处理。
礼明打了通电话到夏威夷,唐夫人就风尘仆仆地赶回美国。
李薇提心吊胆在门口守候。虽然唐夫人曾经陷他们于苦难之中,但少说也是她的婆婆,李薇不一定要尊敬她,但至少要保持应有的礼貌。
唐夫人身着改良式旗袍,风姿绰约地踏进家门,李薇淡淡地扯动嘴角,不卑不亢叫了声:“唐夫人。”
唐夫人眉毛微扬,冷冷的目光扫过李薇。“你没多少改变。”
“您也是。”李薇沉静以对。
两位唐家媳妇并肩走入宅内,有默契地面对面坐着,李薇喝着咖啡,唐夫人一盅冻顶乌龙茶。
唐夫人锐利的眼神扫视客厅摆设,发现多了一些西式家具,在落地窗前垂吊一张休闲式的悬空长椅,眼中闪过一抹不赞同的神情。
“有中有西的,不搭格。”
“比较现代感一点。”李薇低头喝了口咖啡。
唐夫人讶异地看着她,又开口了。
“缘分就是缘分,没什么道理,躲也躲不掉。当初你们的婚姻在隔天就被注销了,没想到还是要再结这么一次婚。”唐夫人将这段婚姻全推给中国人的宿命论,似乎这样就不是她的错。
李薇决定转移这个危险的话题。“您在夏威夷还好吗?”
“轻松、自在。”自从主权移交给礼明之后,她就一个人搬到夏威夷居住,礼明的父亲则留在迈阿密,两夫妻仍有法律名分,但关系早在十多年前就淡了。分居世界两地,对双方都是幸福。
“以前在这边不轻松自在吗?”
“你能够想象每天要处理数十通唐家子孙电话,忙着协调解难的情况吗?”唐夫人抬眉问她。
李薇认真地想想,尔后摇了摇头,公关上的专业与这种微妙的亲戚关系,又不太相同,她肯定自己会受不了这种潜在的压力。
唐夫人啜了口茶。“那就不要让自己背负这种责任,背了责任后很多事就自己作不了主。”她意有所指地说。
她是在暗示五年前她拆散这段姻缘是出于无奈吗?李薇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现在一想,也不无可能,唐夫人大老远从中国大陆被带到美国,肩上就担负着复兴唐家大业的重责,一切行事以唐家家规为主,不容许有个人好恶。一个女子在中国式传统的家族里,即使想要改变也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