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雍叹了口气,点点头,便也转身回了正堂,向东进入东次间,次间再里面就是他和原宜之的内室了。
原宜之从内室走出来,今早她换了身淡黄色紧身小袄,下配郁金香草浸染的金黄色裙,明媚活泼,华贵清雅,行走间更是衣带当风,清香宜人,让谢雍不由眼前一亮。
因为睡眠不足,她的眼底略微有点青影,被她用脂粉勉强遮掩住了,发现谢雍仔细打量她,她微微笑道:“可有哪里不妥?”
谢雍摇头,道:“怕你累着,原想让你多睡会儿呢。”
原宜之笑道:“哪里有新妇就偷懒睡懒觉的?说出去可要被人笑话。”
谢雍‘嗯’了声,道:“到中午的时候你再补个午觉。”
原宜之原本还怪他昨夜需索无度,害她一大早几乎爬不起床来,如果谢昭进来请安,见到她还赖在床上,岂不是丢死人了?
现在见谢雍一直盯着她瞧,唯恐她累坏了的模样,心里又有些甜软,便轻轻地横了他一眼,嘴角却抿起淡淡的笑意。
谢昭由女乃娘牵着小手走进屋,在和烟放好的蒲团上跪下,向父亲和继母请早安。
五岁的小女圭女圭明显还未睡醒,脸色苍白,眼睛还有点眯着,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外面还罩着皮草,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
可事实上原宜之看得出来这不过是衣服撑的,谢昭本人应该很瘦弱,小脸都瘦成瓜子脸了呢,尖尖的下颔,看得人心酸。
谢雍显然也看得出来谢昭的虚弱,眼神凌厉地扫了谢昭的女乃娘赵氏一眼,“小孩子睡觉时间长,昭儿的身子又弱,我曾经再三嘱咐过让他早晨睡到自然醒,早上请安可免,今天怎么又来这么早?”
赵氏是个脸色微黑、身材高大的丰满妇人,她家里已有三个孩子,因为养不起,所以才出来做了女乃娘,她有些害怕谢雍,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几个字。
谢昭怯怯地看了原宜之一眼,又看了着结巴的女乃娘,鼓起勇气道:“是祖母大人叫昭昭早起请安的,祖母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昭昭应该早早向父亲和母亲请安,以示孝道。”
母亲……又来了!
谢雍闭了闭眼,心里蓦然窜起一股火。
以前他和丁锦绣刚刚成亲的时候,少年夫妻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免有些贪恋床第之欢,母亲那时候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打扰,以为了他们身体健康为由,严格限制他们的房事次数。
那时候谢雍还年轻,刚刚考上状元,母子俩艰辛的生活刚略微好转,他还感念着母亲养育自己的不易,尽量听从了母亲的安排,新婚之时就经常撇下丁锦绣一人去睡书房,理由就是为了修身养性。
他与丁锦绣的夫妻感情,因为这事有了分歧,从此再没有真正好起来。
现在想想,真是他负了锦绣良多,母亲也管得太多。
他现在已不是未定性的十几岁少年,更不是与丫鬟婢女或者青楼烟花胡天胡地纵欲伤身,他只是与自己的妻子新婚燕尔,母亲连这都要管,那她还有什么能不管的?
避得太多,管得太宽,管得太隐私!
这会让儿媳妇怎么想?这让他当儿子的脸面何存?
原宜之见谢雍脸色不好,大有黑云压城之势,将谢昭吓得小脸更白,她便微笑着朝他招手,让谢昭靠到自己身边来,轻柔地为他理了理兔绒毛领,轻声道:“昭儿真乖,真聪明,什么道理都说得清楚明白,将来一定会像爹爹一样学有所成。不过呀,你现在还小,起太早睡不好对身体不好,以后昭昭和太阳公公一起起床好不好?”
原宜之的轻声慢语,让谢昭脸上的胆怯之色渐渐消失,他灿然笑道:“好呀!好呀!和太阳公公一起起床!”
谢雍看着原宜之与谢昭的互动,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其实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子女早晚两次向家中长辈请安问好,即所谓的‘晨昏定省’,这是必须的。
但是谢昭这两次明显来得过早了,天色还黑,又寒冷,小孩子睡眠不足发育不好,身体也易生病生灾,这才是谢雍生气的最大原因。
母亲看原宜之不顺眼,或许还要加上玲珑、青黛,以及丁家人,都看原宜之这个新来的续弦不顺眼吧?
可是那也不能拿谢昭这个小孩子当棋子玩弄啊!
母亲的慈母之心呢?她就不心疼她目前唯一的孙子吗?就这么折腾身体虚弱的谢昭?
要谢昭来对付原宜之这件事,丁六姑娘丁锦芸和青黛恐怕也都没少做。
而玲珑大概就是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才最称她的心、如她的意。
如此下去,只怕家中将永无宁日。
反覆思索着,谢雍心里逐渐有了计较,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彻底改变了。
天光大亮后,玲珑和青黛也一起来向主母请安,她们寒暄了几句后,便沉默地伺候在一旁,很是恭谨,目光也不敢往谢雍的身上乱飘。
谢雍从明日起就要恢复上早朝了,到那时候,玲珑和青黛每日早晨就真的只能来伺候主母晨起、梳洗、早饭等事情了,不会再见到谢雍的面,除非谢雍到她们房里过夜。
但是谢雍以前就不爱到两个小妾的房间里,也不是说他多么自律,而是玲珑和青黛都让他心生不快罢了。
看着玲珑,就会想到母亲的强迫,谢雍以前每次拥抱玲珑都如梗在喉,纯粹应付,而看着青黛,则会想起丁锦绣,当初丁锦绣为了和谢母打对台而拉拔青黛,但是丁锦绣心里并不快活,回头又找过谢雍几次麻烦,冷言冷语讥讽他是否很享受这种左拥右抱的滋味,自然让谢雍也不快活。
自从玲珑和青黛都确定不能再生育后,谢雍就再没到过她们的房里。在谢雍这个传统大丈夫的心里,妻妾争风吃醋无所谓,只要无伤大雅,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她们却不该对他的孩子下毒手,当她们杀死一条条小生命的时候,以为杀死的仅仅是自己敌人的孩子,难道就没想到那孩子也是她们丈夫的骨肉?
可是她们全然不顾,丁锦绣让玲珑绝育,玲珑让青黛小产,她们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那时候不会想到他谢雍一点点。
谢雍本来就子嗣艰难,和丁锦绣成亲后几年都没孩子,因为谢家几代单传,他也满看重香火传承,才接受了母亲赐予的玲珑,却完全没想到最后会闹到那般不堪,那般惨烈。
按照谢雍的意思,既然胆子大、心又狠到敢杀他的子嗣,这样的你人绝非良配,丁锦绣是他的原配嫡妻,暂时不好处理,但玲珑和青黛就算不乱棍打死,也该统统卖了出去。
偏偏谢母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坚持认为玲珑是她的脸面,处置了玲珑就是目无尊长,就是不孝;而丁锦绣自然也要偏袒青黛,还要留着这个无用的小妾为自己撑面子,婆媳两人斗法的结果就是玲珑和青黛都安然无恙地在谢府待了下来,让谢雍郁闷到内伤。
谢雍原本就不是贪花之徒,而在见识了女人多的害处之后,更是绝了妻妾成群左拥右抱的心思。丁锦绣去世后,母亲一直催促他快点续弦再娶,可他一直拖延,就是不想再随意找个女人给自己添麻烦,闹得内宅不宁。
玲珑和青黛现在很惶恐,非常害怕新主母进门之后,以不育之名将她们卖掉,或者随便打发到乡下庄子里去养老,或者去庙里青灯古佛一辈子。
谢雍扫了二人一眼,站起身,道:“我们要去给母亲请安,你二人也跟着吧,有些事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