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费明心头一热。
她一直以为费明德偏心同母妹妹明蕙,却从不知兄长原来一直把她的优秀看在眼里,对她评价如此之高,也为她的婚事如此费尽心机。
她不认为哥哥把她许配给原家是为了攀附权贵,虽然确实有这样的意图,但更多是为了让她以后的生活能过得更好吧。
她现在明白了,哥哥是和父亲一样疼爱她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而己。
“原家人很聪明,他们如今位高权重,锋头太盛,实际上己不适合再与其他权责大族联姻,那样只会让皇帝对他们家日忌惮。所以原家嫡长子娶了个没落小士族之家的二嫁女,次子更是暂时只纳了个平民良妾。原家三子与妹妹年龄最相当,如果娶咱们这样的皇商之女,也并非不可能。商人虽然是微末之流,皇商却毕竟有点不同。”
费明兰目光明亮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她第一次惊叹原来费明德才是继承了父亲智慧的人,人情练达看得极为诵透。
或许,哥哥日后真的能在仕途大有所为呢!
费明兰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原来这才是父亲期盼的,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啊!
儿子,男子,果然和女孩儿是不同的。
费明兰向来崇拜父亲,却对书呆子的兄长不以为然,如今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夜郎自大的笨瓜,父亲怎会不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尽心栽培呢?父亲的儿子又怎么真的会是“书呆子”呢?
尤其父亲生前居然曾和兄长议论过自己的婚事,连和母亲都没提过的!
一直以为自己最受宠,现在才知道父亲或许私底下更看重儿子,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对待嫡妻费郑氏的情分,费明兰的心头有点复杂。
“当然,目前这些还都是咱们的一相情愿,如果原三公子看不上商家之女,咱们也不必强求就是,强扭的瓜终究不甜嘛。妹妹不必担忧,为兄无论如何都会为你觅得一位称心佳婿。”
费明兰呐呐无语,这种话她总是不好插嘴。
费明德的目光沉了沉,道:“至于二叔那边的闹剧……”
听到这个话题,一直沉默的费明兰霍然站起身,朗声道:“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只是以前母亲和我错过了良机,但是现在补救也为时不晚,只要修改家谱,把哥哥寄养到母亲名下认做嫡子,就可顺理成章继承家产了,外人别再想打我们家任何的歪主意。”
第4章(1)
原治之并没有公开他原家三公子的身分,仅以费明德同窗好友的身分,列席参观了费氏宗族的家谱修订仪式。
宗族势力是当今社会的基石,政治也不过是家族本位延伸而来,皇族不过是天下最顶赫、最尊贵的一个家族而已。
所以,家谱修订无论对于哪个家族而言,都是非常庄重严肃的事。
家谱一般分为两种形式。
一种是悬挂于祠堂正厅的家谱图,以树干形式逐代延伸,这是简易家谱,为了节省谱图的字数与面积,往往在这种家谱上只罗列家族的男性成员。
例如父亲名下是三子,有女儿也不写:三子之下分别延伸出各自的枝干,仍然只记录孙男,孙女依旧不写,如果某一子只有女儿没有儿子,那么此子一脉等于就此绝了香火。
这种简易家谱,有的会在丈夫的名下注明“配某某氏,生子几人”,这当然就是原配正室了,能登录到家谱上的女人,才是身分尊贵的正妻。某某氏名下如果有三个儿子,但丈夫名下总共却有五个儿子,那另外两个“生母身分不明”的自然就是庶子。
嫡庶之别,在此最是清晰刺目。
庶子的生母,大多数是连姓氏都不会留下的无名氏。
庶子,在家谱里,从来都是只有亲爹和嫡母,没有亲娘的。
另外一种家谱,则是定集成册的书册式家谱。
这种家谱就比较详细了,除了儿子们,无论嫡女还是庶女都会被记录下来,连儿女的生辰八字也会记录详细,同时也会附上各子女的生母是某某氏。
而男丁死后,一生的主要功名、功绩也会被简短记录下来。比如某某子二十岁中举人,三十二岁中进士,之后历任什么官,多少岁告老还乡,这一生的大概轨迹都会被记录下来。
对于男丁而言,有两次为他们修订家谱的机会。第一次是他出生后,确认能活下来,便开祠章拜祖宗,把此子的名字正式增添到家谱上,表示家族添丁了。第二次是他死后,记录他的祭日,以及总结他一生的功过。
而费明德的这次家谱修订,属于这两种机会之外的特殊情况,很容易被家族成员刁难苛刻。
二叔费忠良自然是千不甘万不愿,如果费明德被寄名到费郑氏名下,就具备了嫡子的所有权利,包括继承他父亲所有的家产,那费忠良的一切打算不就白费了吗?
费忠良原本想闹点事,可是他一看见列席修订家谱的来宾,就傻眼了。
辟员之中,高至扬州柬刺史、会稽郡太守,下至余姚县令、县丞,居然无一缺席。
费忠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县令面前还勉强说得上话、送得上礼,搞搞手脚,但是到了太守和刺史面前,就只有战战兢兢磕头的份了。
除了官员,扬州地区的其他皇商也全到齐了。
费氏祠章正门大开,贵宾列席两侧,竟然是意外的庄重、肃穆。
在权贵豪绅的紧迫盯人下,新任族长费忠良诚惶诚恐地重薪修订了家谱,简易家谱与书册家谱都做了更动,他甚至连半句废话都不敢多说。
直到此时,费忠良才知道小看了自己这个一直貌似书呆的庶出侄儿,他实在太沉得住气、太有城府了。
案亲骤然去世,他还没来得及掩去悲伤,就转身迅速重新攀拉上郑氏嫡系,同时将一母同胞之妹嫁给刺史家二公子,在别人还处于丧事的混乱之中时,他早己为今日的场面埋下了伏笔。
费忠良死死地盯羞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侄子,真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费明德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站起身时,却侧首看了看一直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原治之,一身青衣的青年虽然尽力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众人之中,却依然引人注目。
别人不会知道,费明德就连费明兰那里也没有告知,今日这一切,实则都出自于原治之的暗中筹画与协助。
***
案亲骤然去世之后,费明德莫实也慌了神,他只是个小秀才,又是庶出,根本不是身为举人又是族长的二叔对手,他贸然写信去原家,只是存了侥幸的心思,却没想到很快就接到了原治之的回信。
原治之将“素心如雪”推荐给了皇帝,让费家这个皇商笼络帝心:原治之虽然看不起周孝光与费明蕙的私下相通,却还是暗中叫人传话给刺史周大人,让他顺利允许了费明蕙的婚事,促成了费家与刺史家的联姻,让费家在杨州有了最大的靠山。
费明德不清楚原治之为什么肯伸手帮他,其至帮他巨细靡遗地都设想周到了,可是在与原治之的书信往来中,他明白了自己这个井底之蛙与翱翔蓝天雄鹰之间的差别。
面对同样的窘境,原治之能迅速帮他理出头绪,借力打力,反败为胜,并且轻轻巧巧,看似闲庭信步一般,让他暗自折服,忍不住心动。
此种心情,实在无法对任何入明言,费明德只能在原治之面前装疯卖傻,将自己的心情真真假假地表述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