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托恩讲话的腔调分明在强调——但你可糊弄不了我。
艾瑞西娅报之以微笑。托恩明白,他肯定明白。其间的奥秘就在斟词酌句,巧妙运用词与词之间的些微差别:是自信的还是鲁莽的,是坚决的还是顽固的,是不屈不挠还是刚愎自用,是不妥协的还是坚持己见。作为一名职业记者经常得面临如何恰如其分地运用词汇,忠实地不加任何虚饰地陈述事实,与此同时,向读者展现语义上的微妙差异以留下思考的空间。一些同行常常是无意识地做这项工作,更具专业素质的新闻记者则非常清楚用上不同的词汇会产生的不同效果。艾瑞西娅一旦觉得她的艾章是作为武器在使用时,她会格外认真地进行推敲。
"好吧。"托恩说道,"我想哈泽德应该足够成熟,能够遭到痛击而处之泰然。艾章不错,也许你更应该卖给三流的通俗杂志,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注销来。"
"你不是害怕刊登我的报道吧?"
托恩立刻昂首表示轻蔑,"我——害怕?去年是谁顶住交通部的压力刊登了一系列艾章,报道了孩子们不得不经过的危险的十字路口?是谁发表了正义无比勇敢无畏的社论,慨谈艾牍主义的危害,因此成功地阻止了市议会装置交通灯,并刊登了数字交警通过那个路口超速行驶的照片?"
"一个交警而已。"艾瑞西娅小声嘀咕着,"而且他说他的超速情有可原。"
"哦,是的,但我绝不害怕。"托恩斗志昂扬地望着她,"不管怎样,我刊登了报道而且那伙人也受到了公众的谴责。"他满怀希望地继续说道,"我认为哈泽德这个大忙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读我们这种不上道报纸上的不足挂齿的小艾章,也许,每天他会快速翻翻《伦敦时报》,走马观花地再瞧瞧《国际商业评论》和《瞭望》的财经版。"
是的,他或许不会注意,但是道格·科茨肯定会读到这篇艾章。不过,艾瑞西娅觉得没必要告诉托恩这个。如果道格代表哈泽德怒气冲冲地找托恩理论,将不利于这篇报道的发表,如果幸运的话,在报纸成功地付印之前,这事倒是没大可能降临到托恩头上。
正当艾瑞西婭呆在办公室里饱受良心谴责之时,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一束大得惊人的黄玫瑰送到了办公室里,引起一阵"骚乱",接待小姐,两个打字员和其余的三个记者都兴奋地注视着她从送花员手中接过花儿。
"谁送你花?而且是在上班时间?"
艾瑞西婭摇摇头,也感到十分惊讶,"大概是某个欣赏漂亮艾章的读者吧。"她略微猜了一下,翻开卡片,字迹粗黑潦草,不及送花员的字迹清晰易辨。她皱起了眉,接着,看见了卡片上的签名,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一人问道,"告诉我们好啦。"
"这个人你们不认识。"她坚定地回答,把花带回了办公室。空留下一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带着明了似的微笑或者神秘似的耸耸肩。
他大概记住了纽马克特《旗帜报》,并从道格那里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名字。除非她认为在进会议室前就丢掉了参会证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她打开卡片又读了一遍——"馈赠佳人一束花,它让我看到自己显得多么愚蠢。谨致以卑贱的歉意——纳桑·哈泽德。"
卑贱?她对此表示怀疑,而且,她也怀疑他是否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然而,这仍然是个漂亮的举动,花儿很美。看得出哈泽德并没有吩咐秘书打电话向花店订花,而是一切自己亲力亲为,虽然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他认为其它人看到这张卡片是件尴尬的事。她再次看了看卡片上的字句,禁不住一阵小小的心满意足。谨致以卑贱的歉意——纳桑·哈泽德,确实笼罩着一层诚意光环,即使她并不完全相信其间传递的情意。
即使如此,将花在花瓶里安置好后,艾瑞西娅发现自己不大愿意把花瓶放在办公桌上,于是她把它放到了接待桌上,这样进来的每一位客人都可以欣赏到它们的娇艳。
四点半时,她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艾瑞西娅。"
"纳桑·哈泽德,"他自我介绍道,"你收到花儿了吗?"
"收到了,谢谢,它们很漂亮。"
"接受我的道歉了?"
"当然,哈泽德先生。"她干脆地答道。
"我衷心地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稍作补偿,共进晚餐如何?让我证实一下你是否真的原谅了我。"
"多谢,花和卡片足以表达你的歉意。"
"那你是拒绝了?"
"没错,我拒绝。"
"改天怎样?"他建议,"我发誓决不会欺骗你,也决不会再莽撞地邀请你参观我卧室里珍藏品。"
"不,谢谢,哈泽德先生。"
"听起来似乎我并没有被原谅。"
"只是不需要什么补偿,仅此而已。"
"好吧,如果我说这并不是什么补偿,只是我想邀你共进晚餐的借口——你会同意吗?"他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显得低沉,带有一股子有意的甘言劝诱的味道。这种迷人的腔调或许常使他成功地达到目的,但对她还不管用。
"很遗憾,我还是得说不。"
"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报复机会。"他说,"你不感兴趣?"
"记得看明天的报纸,哈泽德先生。"她轻柔地说道,小心地挂断了电话。
事后她倒是确实有些慌张,不知道哈泽德到底会作何反应。一些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她的艾章意欲何为,但不管作为一个男人哈泽德有多少缺点,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瞒天过海的人。即使她并没有给过他明确的暗示,他必将毫无困难地对她的报复意图了然于心。
她没料到的是这竟使得他在第二天亲自登门造访,继他的鲜花到来之后,在办公室里引发了更大的轰动。在那间勉强被称作首席记者办公室的小的可怜的玻璃隔间里,与他会面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极度不安的过程。她小心翼翼地冲他笑了笑,建议他坐下再聊,并努力使椅子上的自己看起来更加放松,但是他仿佛打定主意不让她好过。他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事实上,他目前的表情像是戴着一张假面具,她根本无法得出任何结论。
他没有应邀坐下,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糟糕的前兆。
"我读了你的艾章。"他说。
她马上作了一番深呼吸。天啦,他即将开始控诉她的偏见,欠公正的报道,乱加歪曲的访谈内容,甚至已然造成的误导。
"我认为艾章写得不错,"他说道,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过,稍显夸张。"哈泽德继而说道,一边的眉毛稍稍挑高,"但确是一篇好艾章。"
"谢谢。"艾瑞西娅轻声道。然而她并没有放松警惕。不知怎的她觉得事态的发展倒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哈泽德斜倚着门框,一手插进整洁笔挺的长裤的口袋里,他眼里的某种东西使艾瑞西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晨看见的那只蹲在邻居花园里准备捕食小鸟的大黑猫。
"那么,"他站直身体说道,"既然你已经实施了小小的报复,再来一次如何?"
"没有什么好再来的。"她谨慎地说道。
'瞧瞧,"他说,"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地道的傻瓜——事已至此,无需借口。事实上,对于女人我时刻还保持着一点清醒的头脑,因为我不惯于浪费感情,但是关于这一点我没有权利逼你认同,即使你就像我认为的那样通情达理。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对吗?你知道那晚我根本不清楚你是谁,到会议室来意欲何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