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就认定你了,希望长大后赶快来台北找你。你之于我,如父、如师、如兄、如友,这辈子我所欠缺的,你都帮我补齐了,璩大哥,谢谢你。”
握住正道的手,湘灵由衷地说。
连连打着呵欠,正道似乎想说什么,眼皮却不由自主地盖下来,不一会儿已经睡着了。
“我推你回病房休息,想不到你的体力已经这么虚弱了。”把毛毯拉高一些,看着正道安详的睡容,湘灵轻声地对他、也对自己说着。
“让我好好陪你一程,就像你在我无助时扶我一把。”
看着护士和看护们忙碌地为正道打理,湘灵退到墙角,感到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想到璩大哥已经病入膏肓,如果没有了他,自己在这世界上,就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这样的心情让湘灵不禁悲从中来。
心思转回璩杰身上,昨夜的经历,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她应该愤怒、生气,有权利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是,她没有,辗转一夜无眠,每当她想挣月兑他横在腰际的手臂时,总是发觉自己被抱得更紧,在璩杰均匀的呼吸声中,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没有恨意,她自己也不明白,还是身处惊吓之中的她,根本已经忘记如何去恨一个人?恨……这对她而言,是个多么陌生的字眼啊!
清早,趁他在浴室冲洗的同时,湘灵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他的房间,抢在他下楼前,找上不知情的维廉,搭便车到医院探视正道。
一方面是不知怎么面对璩杰;另方面她更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该怎么走下去?
结婚……这在以前那个丑陋的石湘灵的心里,根本是个不敢碰触的问题。
谁会要娶一个丑如鬼怪般的女子为妻?即使世人都说内在美比较重要,但谁不是先以外在来衡量?
这也是她当初会答应嫁给璩杰的原因。不想让他太为难璩大哥,她一口应允了他的要求,这个答复,当时还令他错愕了好一会儿。
本以为他只是想报复正道,那么生命结束后,他大概会迫不及待想逃月兑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那时候盘算起来万无一失的拖延之策,却有着这么大的变化……
想不到他……想起清晨他发现沾在床单上的血迹时的表情,湘灵只觉得胸口一紧。
看护帮正道抹擦身子,湘灵避到楼梯口,望着窗外栉次鳞比的云朵,忍不住逸出一声叹息。剪不断、理还乱呵,这层层纠葛的忧虑,该怎么解除呢?
“我就知道你躲到这里来。”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令湘灵浑身一僵。
“你不该偷偷跑掉,当我回到房间时,你已经不在床上了。”
双手搭在她肩上,璩杰声音里有着某些湘灵所不习惯的成分。
“我不知道我还必须在……床上,等着你的奚落。”
双肩一斜,湘灵试着躲避他,但他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
“不要这样,尖酸、刻薄并不是你原来的个性。”
“那么,请告诉我,我又该是怎么样的人呢?而你,璩杰,凭什么论断我?你何不先去检讨一下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挣不月兑他的手所带来的沮丧,使湘灵愤怒得握紧双拳。
“终究,我以为经过昨夜……看来是我自己会错意了。”
将湘灵转过身子,他仔细地观察湘灵的表情,然后他放开湘灵,长长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代表什么,璩杰,求求你,我需要安静,我需要时间和璩大哥相处,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想起正道蜡黄的脸庞,湘灵咬住下唇,不让盈眶的泪水滑落。
“不代表什么?你……好吧,你就去陪你的璩大哥吧,不过,我也决定了,婚礼就定在下星期三。”
“什么婚礼?”听到他的应允,湘灵还来不及高兴,即被他接下去的话,搅得乱了方寸。
“当然是你我的婚礼,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健忘吧?我的‘未婚妻’。”
“可是……可是……”
“我不接受任何反对的答复。你喜欢也好、不高兴也罢,婚礼都会准时举行。我会要艾敏帮你准备好所有衣物,反正,为了陪你的璩大哥,我想你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去准备的,不是吗?”看看腕间的表,璩杰表情冷漠得像在市场买萝卜。
“我……”
尚未自震惊中回过神来,看他迈动长长的腿穿过护理站,在一群窃窃私语的护士和病患家属间经过,被电梯门遮蔽后,湘灵才顿悟他所要传达的讯息。
“不行,我必须阻止他!”
匆匆忙忙追过去,看着悬在高楼层或低楼层的电梯,湘灵只能眼巴巴干着急。
“石小姐,璩先生有话要跟你说。”
看护的吆喝,让湘灵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地回到病房。
“璩大哥,你还好吗?”坐在床畔,湘灵心不在焉地想着璩杰的话。
“还好,只是我担心,时间大概快到了。”拍拍湘灵肩膀,他凝望她几秒钟,“说吧,湘灵,绝对有什么事情在困扰你。”
“没有……璩大哥,我下星期三……可能就要结婚了。”
“可能?怎么会有人连自己要不要结婚都不确定呢?”
“这……刚刚璩杰来过,他说婚期已经定在下星期三。”
“那很好啊,趁我体力还撑得住,我想看着你结婚。”脸上漾满笑容,正道摩挲着双掌说道。
“是吗?璩大哥,我觉得很茫然。”
“是因为阿杰?”看到湘灵默然的样子,他正色地望着她。
“其实,今天一大早在你到医院前,他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你们要结婚的事情了。”
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湘灵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觉,“璩大哥……”
“湘灵,阿杰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只是不善于表达他真正感情。说起来要怪我们,由于我们兄弟的私心和度量狭小,让他吃尽千辛万苦,才能扬眉吐气。但是你相信我,阿杰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淡。”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湘灵摇摇头,“璩大哥……我不确定你所说的那个人,跟我认识的璩杰会是同一个人吗?”
“湘灵,阿杰对你付出的关心,是有目共睹的。在你失踪的一年多里,当时搜救小组已经放弃了,但他重金礼聘国外的打捞专家,坚持除非见到尸体,否则他不相信你死了。”
“他说,我是负气离家出走。”
“详细情形我们谁也不清楚,只是……”
“只是什么?”
“湘灵,你记不记得你有回三更半夜跑出去,也是在跟阿杰吵架后,结果第二天却在山沟里被发现,浑身是伤。”
“是吗?”努力地在脑海里寻找着这段记忆,湘灵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一回你气极了拿了皮包往外冲,我们接到通知时,你人在医院。据说你在百货公司被人推挤摔落电扶梯。”接过看护送过来的药,正道皱皱眉头,但还是很合作地吞下去。
无意识看着正道吃药,湘灵却感到有股恐惧慢慢由心底升起。
她脑中全都没有印象!如果在她生命中曾发生过这些,为什么她会丝毫没有记忆?
虽然医生说她复原的状况很理想,但也只恢复了八成左右,另外未知的两成,让她疑惑,也让她害怕。
疑惑于何以不能想起来,更害怕那像在黑盒子里的过去,会有令她感到不安的东西——
“石小姐,通常人类的脑部会自我控制,对于引起伤心、害怕的事情,有时它会故意选择遗忘,这是很正常的情形,你不必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