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眼明手快地攀住了舷侧,但这船舷湿漉漉的,加以天际突然飘起不小的雨滴,使他身上的貂氅因饱吸水分而沉重地将他的身子往下拉。
看到他艰辛万状的想要撑起身子,风突然转变成东风,而且那群令人闻之色变的百济海盗船已接近,海棠焦急得直喘气,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我该任你落海而死的,如此方可消我心头恼恨,但此时百济海盗船已逼近,倘没有你的人手增援,恐怕这凌苔号亦要不保……”咬着牙地自齿缝闲挤出这些话,海棠将那粗绳在自己手腕间绕了两、三圈,这才使劲儿地往下拉扯,一时之间浑厚钟声响彻耳边。
在第二声钟响之前,船侧的舱房窗户已经透出光线来了,待钟声连响六、七声后,整艘凌苔号已大放光明,人声鼎沸了。
“吵什么吵,还不给我乖乖回去睡觉!”暗地里传来巴焱肝火太旺的叫骂声,还有吐番军卒的吆喝斥骂。
“快叫他们让凌苔号的船工和水手们就位,这百济的海盗就要到了,若非凌苔号上海战经验丰富的船工和水手们,你们绝无法将这些骠悍的海盗驱退!”看到先头的斥候船已隐然可辨,海棠焦急地顶着风雨朝曹晔大喊。
“什么百济的海盗船?你……”在风雨的杂击之下,曹晔的手都快失去知觉了,好几次都差点滑落,但皆靠着他坚毅的求生意志,猛然地奋力往上拉住滑溜的船舷,听着海棠的话,他直觉地以为这回自己必死无疑了。雨势越来越大,连打在身上都引起剧烈疼痛,此时他的手又往下滑……逐渐地松开了……感到极度疲乏,曹晔认命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死亡的到来。
“快看啊,那些海盗船已经兵临城下了!”突然伸手握住了曹晔的手,海棠一再声嘶力竭的示意他往后看。
讶异地睁开眼,瞪着她半斜倾出船舷的身子,在她腰际捆绑着几根由各帆篷间垂下的绳子,此刻帆在风中急促摆动,使得海棠娇小的身躯,也在风雨助虐下晃动得厉害。
“你快些放开我的手,否则这风帆会将你夹伤!”几次看她在帆篷拉起的棍木间穿梭,好几回都险些被那些平衡用的粗木打到,曹晔边试图甩开她的手地大吼。
“不,我不能放开你,我海涯康家从无见死不救的败义之人,你别放手,我会救你月兑险!”右臂的伤使得她整个右肩都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了。逆着风雨她抬起头四处张望,想尽办法该如何将他拉上船来。
巴鑫忧心忡忡地自大王的舱房冲了出来,迎向其他弟弟们焦虑的眼神,他抿紧唇地摇着头。此时和他们一样被那阵突如其来钟声所吵醒的人中,除了满脸莫名所以的土蕃兵卒之外,那些原是凌苔号上的船工和水手们,全部鼓噪着要往外冲,得由巴焱派人用利剑长枪才压制得住。
“大哥,这大王不在舱房之内,他会到哪里去?”
“是啊,大哥,这钟声响得煞是怪异,而且这些水手和船工们都人心惶惶,我们得请示大王!”
在弟弟们你一言我一语中,巴鑫举起手要大伙儿安静,而后瞄了瞄巴焱他们。“老管家呢?”
“还醉醺醺地起不来。”巴森低声回答他。
“那……海仙?”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巴鑫转向被他派去探查的巴淼。
“海棠姑娘亦不在舱房内,据门外守卫说未曾见她走出舱门一步。但我敲门许久没有回音,令守卫破门而入,却遍寻不着海棠姑娘人影。”笑咪咪的巴淼轻声笑道。
“这守卫共有六六三十六人,难不成这三十六人全都睡着或瞎了不成!”一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巴焱首先沉不住气,哇啦哇啦地嚷嚷着。
“还是,这海棠姑娘展现神通?”向来最为沉默的巴露突然出声,令所有的人都为之默然。
在那些船工鼓噪和天空斜斜落下的潇潇雨声中,巴氏五兄弟面面相观,却也想不出就这么大的凌苔号,怎么会找不到大王的踪影,还有那个诡异透顶的海中仙——海棠——更别提半夜三更突然传来的怪异钟声了。
乌云密布的天际,蓦然刺出几条刺眼的光芒,接二连三的强烈闪电之后,轰隆隆的雷声连绵不绝地夹在下一次的电光中出现。
所有的人不的而同地抬头往上瞧,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只见曹晔被个浪头高高地托起,眼看就要被卷进不时掀起漫天波涛的阒黑海里,他们都想过去救驾,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待他们三步拼做两步地冲到船舷旁时,那浪头已托着曹晔,载浮载沉地越离越远。
在众人皆急得团团转之际,突然巴焱指向黑暗中的某一点,张口结舌地咿啊了半天,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伙儿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漆黑里一抹闪亮的金黄,在渐趋转小的雨势中画了道大大的弧,而后像破空而出似的,那个全身绿得如三月春风拂过草原的女孩,把身体弓成钩状,在浪头消退,眼看要将曹晔摔进海里的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他,而后腾空飞回凌苔号上来。
第六章
强忍着肩膀如针刺般的痛楚,海棠使尽吃女乃之力,抱住猛然相撞后,令她五脏六腑都要为之翻腾的曹晔,这才用力拨动系绑在脚上的那根粗索,使得连接粗索的石块倏然朝下砸去,连带地使一条接一条环环相扣的绳子间产生作用,将系在绳子最终一端的海棠和曹晔往凌苔号的甲板抛了过来。
眼看即将撞到桅柱,海棠伸手在曹晔腰间模索着掏出他的匕首,将系在她脚踝上的粗绳割断,而后拉着曹晔,以他的匕首钉在帆布上,顺着下滑的速度,将帆扯成了两半,他们也像石块般地笔直向甲板坠落。
“快拿些柔软的被褥来!快、快去!”眼见海棠抱着曹晔,似无知觉地下坠着,那些兵卒们早已冲了过去,在甲板上平躺叠成人盾,脚程快的冲进舱房中,看也不看一眼地将别人身上的被子,甚至月兑下己身的大衣,厚厚地堆放在那片人肉垫子上头,焦急地等着大王的降落。
风急速地打在身上,脑袋像是要裂开般疼痛,曹晔睁开眼,诧异地看着甲板上满脸担忧的面孔们越来越接近。
他看看抱住自己胸脯的海棠,此刻她娇俏的脸蛋上是恐怖的死白,嘴唇则泛着青紫,微微地喘着气,却是又深又长,映着垂落脸庞的金黄发丝,透着骇人的气息。
“海棠?海棠……”握住海棠肩膀,沾手的黏腻感使曹晔莫名所以地将手指凑到鼻尖,冲入鼻腔的却是强烈的血腥味,他伸手拉开海棠的衣领,赫然入目的是她肩窝上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了的伤口,正不停地沁着血珠。
“百济……百济的海盗,快!快让凌苔号的水手和船工们备战!快……”喃喃地说着,海棠仍紧抱着他,但待曹晔想再问清楚之时,这才发现她已然昏厥过去了。
抱紧了海棠,曹晔双足在桅杆上一点,藉机使力地在半空中翻转几圈,而后缓缓地飘降在巴鑫那些人面前。
“大王,大王龙体可无恙?”伸过手去,想接过已经没有意识的海棠,巴鑫一面遣人为大王备妥烘炉,一面紧跟着脸色阴沉的曹晔迭次问道。
闪开了巴鑫,曹晔耳里却是回荡着海棠最后所说的那些话,再打量过群情鼓噪着的水手和船工们后,他迈着大步地来到他们面前。“你们可知道百济海盗船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