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着鬼迹的说法,使得彤彧一心一意想化暗为明的心愿,更是如沉进深渊中的小石子,再也激不起丝毫涟漪地成为他最耿耿于怀的话题。
这些年来,旅祺继承父业而统领康家庞大船队,纵横东南海域,闯出了海涯孤鲨的地盘,这其中也是着力于彤彧之力甚多。
但隐隐约约之中,旅祺也有了预感:迟早有一天,他们兄弟间必然会有所纠葛。因为自从老父病逝后,彤或就有如夫舵的舢板般的失速漂游,虽然自小就跟旅祺有所来往,但实际上,他的生活还是以老父为重心,对旅祺这位同胞哥哥,只将之认知为是一个伴随父亲出现的人而已。
导火线起于老当家的那封遗命,当康家上上下下悲痛万分地为老当家的丧事而忙碌时,管家悄悄地将旅祺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地交给他一封以蜡封缄的密件。一见到信封上熟稔的笔迹,旅祺立即拆开,颤抖着手地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而后重复看了两、三次,这才讶异地望着在侧旁长吁短叹的管家。
“管家,这……”扬扬手里的薄薄棉纸,旅祺简直无法相信那上头所写的内容。是以他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老管家,冀望从他那里得以解答自己的疑惑。
“少爷,这密件实是老爷亲笔所写,他老人家也是一番苦心哇!”
“但……父亲竟要我……要我……”
“少爷,二少爷野性难驯,老爷生前即有预期,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少爷的心月复大患,再说,现在康家船队根基稳固,所向披靡,只要少爷能守成,为我康氏子孙立奠万世霸业不成难事。但这二少爷是非除掉不可……”
“管家,再怎么说彤彧总是我的同胞手足,也是我康家的骨肉,”我……我下不了手!“
“少爷,倘若他人发现二少爷存在之事,不知要如何诋毁我康家,而二少爷向来只服膺老爷,现在老爷过世了,老奴担心他哪日要是野性大发,恐怕终将酿成大祸。不如趁现时他因老爷治丧而疏于防备之际,将他除去,永绝后患。这亦是老爷病笃之时,曾吩咐老奴的遗命。”
紧蹙眉头地来回踱步,不时拿起那张已被他搓揉得有些皱痕的信,旅祺还是不置可否地踱着方步。空荡荡的舱房内,只有他和管家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和着他沉甸甸的脚步声,更像张无边无际的大纲,牢牢地扣住他俩。
“少爷,眼看老爷入敛的时辰已近,事不宜迟……”伸手到怀里掏出包药散,管家凝重地递到旅祺面前。
“这是?”
“老爷交代过了,这里头是九步穿肠散。趁二少爷向老爷奠祭后,将穿肠散掺进酒中,再给他喝下去。”
“这……这药剂可是会令他丧命的,管家,他是我的手足兄弟啊!况且这杀人乃伤天害理之事,我……”
“少爷,他自幼即与你分别养育,世人根本不知有他的存在,要为将来盘算,少爷你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将药粉包硬塞进旅祺手内,管家拖着他便要往外走。
坚决地阻止管家,旅祺当场将那包药扔进门后用来取暖用的小烘炉,转瞬间药包即被火舌吞噬得无影无踪。
“少爷,你这……唉,果然还是不出老爷所料……,‘为难地摇摇头,管家以手掌击打着自己另只手的手心,嘴里啧啧地叹道。
“管家,就算他不是我同胞手足,毕竟也是一条性命。这些年来,对康家,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着实狠不下心置他于死地。况且,这康家天下,几乎都是他所闯下的江山,我……”
“少爷,这也就是老爷所顾虑的,以前他还安分地待在船舱和海面下时,大家尚可相安无事。可是,他现在却已不甘就此潜伏暗处,时时争吵着要光明正大的随时出现在人前。少爷,倘使有一天,他要与你争这康家产业的话……”凑近旅祺,管家压低嗓门地说道。
“那我就将这康家产业送与他。”
“唉,少爷,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看,下下之策,老奴我只得重金悬赏,雇人杀了他。”
望着自小即尽心尽力辅佐康家的老管家,旅祺大惊失色地一再劝阻他,但老管家似乎心意已决,迟迟不肯答应旅祺的要求。
“老管家,假如你老人家要这么做,干脆连我也一并除去了吧!他是我血亲兄弟,明知他有性命之忧而不救他,今后我康旅祺何以立足天地?”
“少爷,你这分明是为难老奴我哩,老爷临终前有交代,既然外人视二少爷所夹带之藻泥为鬼迹,则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再以渲染,如此便可轻易地除去他。否则,以后我们再难找到比此时更佳的天时地利之势了!”
尾随着旅祺往外走,管家仍不愿放弃说服他的希望。
“别再提了,我……”旅祺的话就此悬在半空中,连老管家也神色大惊地杵在当下。因为在他们面前,浑身湿淋淋,披挂着长袍和巾被,彤彧正满脸阴森地盯着他们瞧。
披头散发地斜倚着门,“原来……原来……都是骗我的!”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彤彧摇摇晃晃地踱向他们,满脸都是备受煎熬的表情。“说什么我可以永为康家守护神,后世子孙将永远尊崇我的丰功伟业。全都是哄我、骗我!现在你们已经拿下东南海权,却要将我一脚踢开,置我于死地?”
维持着不动的姿势,旅祺和他面对面地四目相交,即使彤彧已经咬牙切齿地伸直两手,双掌紧紧扣着他的咽喉时,他仍是一动也不动的正视着彤彧。
“二少爷,你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二少爷,这老爷刚过世,你可不要太冲动,千万别再闹出人命啦!
二少爷,二……“老管家急得哇哇叫,却在怕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只能压低着嗓门,满头大汗地劝着沉下脸、使劲地收紧手势的彤彧,团团转的想要解救已经满脸通红、呛着咳嗽不止的旅祺。
“滚开!二少爷?现在我又成了你这老奴才的二少爷了?刚才你不是还处心积虏的想弄死我,嗯?”伸腿一踢即将老管家远远地踹到门边,重重地撞在门柱上头。
乍见之下为之不舍,旅祺正想飞扑过去救老管家时,彤彧便横蛮地将他打倒在地,只脚踩在旅祺胸口,顺手自桌面抡起把叉鱼利剑,眼看着就要往旅祺胸际刺下去。
“二少爷,千万使不得啊!”焦急地举起手尖叫着,老管家连眼眶都红了。
“彤彧,你就尽避动手吧!只要能消你心头怨忿之火,我死而无憾。但只求你放过老管家,毕竟他也是受了阿爹之命……”四平八稳地平躺在那里,旅祺说完之后即闭上眼,静静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彤彧却像是见到红布挥舞了的公牛般,狂乱地以两臂捣落他所见到、所能接触到的东西。一时之间乒乓锵铿之声不绝于耳。旅祺缓缓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缩成一团躲在门背后的老管家,还有正要自墙上那幅画后的机关门离去的彤彧。
“彤彧……”扶起老管家,旅祺对彤彧眼里的悲哀感到不安,因为彼此是这么的相像,每回一见到彤彧,他就如同照镜子般的看着另一个自己。由幼而长,他从未见过彤彧眼里有如此深沉的伤痛,这使旅祺为之怅然。
“不错,这压根儿跟别人没有关系,是我的阿爹要置我于死地……难道阿爹所说虎毒不食子是假造的?为何我的阿爹偏容不下我,为什么?”踉踉跄跄地走进那个嵌刻得十分工整对仗的门内,彤彧落寞地看了旅祺,而后身一跃,即从舱底的假地中潜游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