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苏迪抽抽噎噎地叫道。
几番想要把实情和盘托出,但顾忌列明彦那男人的自尊,成儒只得硬生生地将话又咽了回去。
看著飞奔而来,将哭得像泪人儿的苏迪带走的荷西和鲁道夫,成儒突然感到心情越来越沉重。那个鲁道夫倒还好,要是他接受这个男人女态的荷西当他的妹婿,那他可是千百个不赞成。
但是,明彦眼前又已返乡为保住家产而奋斗,这个滑稽突兀的荷西,该不会有心横刀夺爱吧?盯著不断轻言细语安慰著苏迪的荷西,成儒越来越不爽。
明彦啊明彦,希望你早点想通了回来,除了公司需要你之外,苏迪也不能没有你啊!
好吧,给你半年的时间,到时候就算你不回来,我用拖的也非把你给拖回来不可!成儒暗自地下定了决心。
***
早晨的鸡啼像是有传染性似的,在最起初的那一声之后,接二连三的如野火撩原,霎时间喔喔啼的叫声响遍了整片平坦沙地上的鸡舍。
拉下颈问的毛巾,明彦慢慢地擦拭著漫布全身的汗珠,在缓缓往上爬的太阳照耀下,他一身的古钢色肌肤,在汗珠反射中闪耀著晶莹的光芒。
这裹在他回来接手之前,只是片河床淤浅的沙地,在他家偌大的养鸡及养牛场秉,还认为无用处而闲置。找了根废弃的树根坐下,他眼神向更遥远的地方扫去,自衬衫口袋裹掏出张照片,照片裹是个戴著巫婆帽,梳著两条麻花辫的女郎。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台湾,还是美国?或是在欧陆拓展她的苏迪泳装和内衣?摇摇头甩去滚落睫毛上的汗珠,他看了看表,六点刚过一会儿,纽约是傍晚五点左右,欧洲呢?法国、义大利和荷兰是半夜十一点;英国晚上十点多……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每天一大早他使要如此的自问自答,猜测著那个精灵般的女郎,现在在哪裹,又是在干什么呢?在成天的体力极度操劳中,只有靠著脑海裹不断回绕的那个人影,才能让他不至于因为身心煎熬而崩溃。
苏迪的泳装跟内衣的事业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成了百货公司必设的专柜了,而她也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慈善服装表演会后,宣布退出幕前,将专心放泳装和内衣的设计行销工作。
这么忙碌的生活使她消瘦不少,当时守在电视机前贪婪地盯著萤光幕的明彦,如此地告诉自己。我们的世界真是越来越远了,他感慨地低下头,望著手掌中的老茧。
回想起五个月前,他赶回来处理亡父的债务,这才发现因为农产品畜类的开放进口,使国内养殖育牧业都亏损累累,再加上为了要加入GATT,将一些保护措施都撤除,更使家裹的经济雪上加霜。
但最致命的一击,应该是因为英国疯牛病所引起的恐慌。由于英国畜牧业为了节省成本,使用病死牛只羊群的尸体的饲料饲养,而使疯牛病的病毒四处播送。
虽然台湾没有这种习惯,但因为进口的种公牛中有带病,于是乎,兵兵传染之下,也形成疫区。病体牲畜已使消费者却步,何况在医学界证实这种病毒和人类脑的海棉组织有极大关系之后,更是形成灾难性的影响。
猪肉和鸡肉价格猛跌,养殖业者人人叫苦连天。而在卫生机关抽检出有疑似感染的迹象之后,整个农场的鸡和牛全都必须扑杀。
他的父亲高均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病不起,而明彦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家中的经济并不如他一向以为的宽裕。是父亲咬著牙苦撑,才让他得以任性地留在台北,追寻自己的梦想。
哀棺痛哭,望著哭得木然了的母亲和弟妹,那一瞬间,他觉悟到自己的责任。
拈著冉升烟雾的香枝,他诚恳地对著黑白照片中的父亲,有股新生的勇气逐渐自心底慢慢成形。
我一走要撑下去!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加油。
凭著那股不服输的毅力,放下繁华台北人的习性;放低自尊地跟在那些有著黝黑皮肤、手足拼抵的老农身后,投人农会所办的各种养殖讲习班,认真地一步步由选种开始学起,誓言将家裹的事业再度发扬光大。
说真的,要他向来只摇动笔杆的手拿起锄头、镰刀、扳手,不单管理猪圈鸡舍,还要顾及菜园子跟母亲一心挂念的花圃,一路走来真是血泪斑斑。
第一天晚上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咬著牙地用针挑破手掌心内的一颗颗水泡,涂上冰凉透心的薄荷宵。为了不被母亲看到而引起伤感,明彦推说没胃口,饿著肚皮躺在床上发呆。
半夜,婉宜敲了敲门,也不理会没有反应的明彦,放了盛满泡面,还加了两颗蛋的锅子在他桌上,没有说什么就出去了。等他受不了泡面的香味诱惑而冲到桌旁时,苏迪那张小魔女样的笑容即竖立在锅旁,冲著他甜甜她笑。
那一夜,明彦彻底的失眠了,辗转反侧到天明第一声鸡啼,他迎向晨曦满是露水的草坪,感到对苏迪的爱已沉淀到他灵魂深处,永远刻在他生命之中。
为了鞭策自己,他给自己立下了目标,只要将债务稳住,只要能将养鸡场和养牛场保住。我就要找到她,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告诉她,她将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挚爱!
***
面色凝重地翻著眼前的报告,苏迪得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稍为平息心里的震惊,她低下头沉思了几分钟,才正视眼前那个神情滑稽的男人。
“你是说他现在变成个农夫?”苏迪很难将“农夫”这个字眼和她印象中那个斯文的明彦摆在一块儿。
“扼,说他是农夫嘛,唉啊,也差不多啦,他是养鸡跟养牛的。“鸡”你知道吧?咕咕喔喔喔!早上会叫的,会下蛋的……”看苏迪没啥反应,他操著台湾国语,唱作俱佳。
“我知道什么是鸡!”不耐烦地打断他,苏迪双手撑在下巴,百思不解地盯著照片裹那个浑身黝黑,鼓胀著肌肉的男子。
敝事,他这样不告而别就是要回去当农夫,当那什么养鸡养牛的人吗?我实在想不通这跟我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真是奇怪,为什么我总是搞不懂这裹的人脑袋的逻辑呢?
先是哥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每到处去喝酒,交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妹妹”,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又阔气的送颗钻戒再打发她们。
然后是明彦,他就这样一句话也不留地离开了,留自己一个人为他那该死的——不同世界的人——而神伤。
逼问哥哥许多吹都问不出明彦的下落之后,苏迪决定采行荷西的建议——找侦探杜。不同于美国的私家侦探,这裹的侦探良莠不齐,苏迫在被骗走不少钱之后,总算有了明彦的消息。
“他的养鸡场苞养牛场最近可能会有部分被拍卖掉,在他爸爸死掉前跟银行贷款了不少钱,最近听说有个很大的财团要去标……”急急地翻著厚厚的报告,侦探杜的老板急欲邀功的说著。
“哦?一定要财团才能去标吗?”各种新奇古怪的念头在苏迪脑海中翻转。
“那倒不一走,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标。”
打发走那个领了她厚厚一叠钞票的胖子,苏迪望著照片中凝视远方的明彦。伸出手轻轻地抚模著明彦越形有棱有角的脸庞,苏迪的泪水早已爬满两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