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什么余力来想自己?我已经尽我所有。甚至连你,也都为我牺牲。'
'不是牺牲,'我说,'不是,也许我会喜欢我嫁的人,幸福快乐地生活。'
二哥望着我,'但愿如此,'他说,'但愿如此。'
阿湄此时忽然停下,抬头望着我。目光无限温柔,她低声说:"我希望二哥现在知道,这是真的。"
我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她的信任与深情令我觉得心酸与欣慰,无比的凄凉。
一切都已太迟,我再也无法拒绝她做我的新娘,当她把快乐和幸福的希望全都放在我的身上。
这一瞬间我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不管我还有多少未来,我的未来也是她的。
"阿湄,"我说,想要告诉她我一切烦恼和悲伤的根源。她该知道,在她决定把她的未来交付给我以前。
她在我怀里抬头,她幸福的眼睛忽然让我无法开口。话到嘴边,我将它改成"我们池家这样相逼,你难道不会怀恨?"
"怀恨?"她摇头,"我只是觉得悲哀。这样一个江湖,谁会无缘无故地帮谁?何况你大哥说他从没有要我二哥死,不过是池总管自作主张……"
我想起大哥阴沉的眼神,心中涌起淡淡的隐忧。即使这一次是池落影自作主张,我仍不能肯定大哥他是否有铲平慕容家的打算。如果那样,阿湄和我,我们又该如何?
我心乱如麻,我紧紧拥抱着阿湄。她的温暖是我的珍惜,她的心跳是我的珍惜,连她近在我耳边的呼吸都是我的珍惜。忽然间我只想要永远地隐瞒一切,我不要让我的悲哀和烦恼也成为她的,至少不要在此刻。
时间就那么过去,转眼到了除夕。
我觉得认识阿湄以后所有的日子都象梦,华美绚烂,倏忽而逝,缤纷印象却又全不清晰。好象只有娶她,才可以留在梦里,永不醒来。
所有的人忙了一个月的成果实在甚为可观。一切安排甚至比大哥当年成婚还要盛大。
我从早至晚被人拨弄,心神不宁,终于等到了晚间。我穿着大红的吉服,在人群拥堵的喜堂,等着我的新娘。
然后她出现,金线华彩的大红衣裙,披着百鸟朝凤的盖头。
一切声音都在霎那远引,悠悠空尘,忽忽海沤,自在花开,繁华若梦。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就在那里,咫尺之外,触手可及。她是我的,我的新娘。
然而,大厅的门就在此刻被人踢开。
一名黑衣男子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另一个男子,着月白袍。
他们的气质迥然相异却相得益彰。一个是夜色,一个如月光。
那先前的一个连愤怒痛苦都冻成了冷峻,黑眸里锁住了所有的光明,是燃烧的冰,或者凝结的火。
后面的男子却是温雅的,忧伤的,连转侧的目光都微微含愁,却连愁绪都是温暖的,怡和的,放着微光。
我认得前面的那人。
七年以前,他出现过,然后便是那场红莲峰上的大火。当我想起他的名字时,他已飞扑而来。
我拔出剑,挡在阿湄身前。
但是大哥比我更快,他们在空中相遇,迅速过招,一起落下地来。
"关荻!"大哥的声音已不复平静。他苍白的脸映起异样的红晕,眸中神情与关荻无比相似。
必荻冷冷道:"是我。"
大哥再不说话,剑影乍起,出手便是杀招。而关荻的武器仍是一条铁链。链风剑影,两人战在一起,一时难分上下。
大哥名列当今三大顶尖剑手之一,我有生以来未见他败过。关荻却可与他战成平手,实在令我心惊。
大厅里乱成一团。人们纷纷抄起兵器上前围攻。那个月白袍的男子剑意从容,替关荻掠阵,衣袂飘然间逼退了所有的其它人。他的剑法飘逸轻融有如其人,似三月惠风吹衣拂面,比起大哥甚至有隐隐胜出之势,我却从没有听说江湖有这样一个人。
厅上数十人竟一时奈何不了这两人。可惜池总管日前带领所部精英赶往滁洲处置紧急事宜,不然事态也还不至如此。
我知道阿湄除却轻功,其它功夫只是平常。我护着她站在厅角,想要加入战团,却又不放不下心。
她忽轻扯我的衣袖:"揭了我的盖头你便去,我会和荣嬷嬷回房等你。"
我感激又撼动,轻轻揭下她的盖头。
我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灯火下看她,她的容颜让我足以记取一生。
"你一定要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终是不放心我在这里激战。
"你放心。"我深深看她一眼,拔剑而上,掠过人群,接过了白袍男子的剑招。
白袍男子应付我和那许多人依旧从容,始终不肯痛下杀着。有时身形转侧间,还会看看关荻与大哥交战的情形。他似乎与我们并无深仇,此来只为了关荻。
我无力他顾,但见他神情渐渐凝重,便知道大约大哥已占了上风。
丙然,他忽眉梢一抬,信手一剑,逼退众人。跟着飘身旋起,在空中一剑下击,荡开大哥正疾刺关荻的长剑。
"走吧!"他轻轻一叹,抓住必荻的臂膀,纵身而起,直向大门掠去。
大哥望我一眼,"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
"那就一起来,"大哥笑容冷烈,"今晚他们插翅难逃。"
门外火把熊熊,数百人结成阵法,将关荻和那男子团团围住。大哥袖手旁观,意态从容。我这才知道他早已有所准备。
我放下心来,忽见阿湄正站在人丛之外。想必她一出来,就知道已有埋伏,不必回房。
我朝她走过去,她却不闻不见,呆呆望着众人围困下左冲右突的两人。
我渐觉不对,唤她两声,也全无回应。
我心头乱跳,离她尚有几步,我一掩而过想要赶到她身边。与此同时她却飞身径起,在空中与我擦肩错过。我不及转折,伸手去拉,却只触到了她几茎发丝。
待我落地,她竟已开始冲进大阵。
她冲入的地方阵法一乱,圈内两人立刻发觉。
那月白袍的男子冲在前面,指挥倜傥,如入无人之境。关荻紧随其后,铁链横扫,当者披靡。转瞬之间,两人已与正力排众人冲入阵中的阿湄相遇。
我紧追阿湄,却落后了五六步,在兵刃相击的嘈杂中我听见她喊了声什么。那月白袍的男子闻声自混战中抬头,与阿湄打了照面。
刹那间他神色剧震,如受重击。
他眼里突然狂涌的情感令人震惑于这温雅男子难得一现的激情。然后他微微开口,轻唤了一个名字。双眉微蹙,他眼里竟已有泪光。他神情迷惑,心痛复温柔。将手伸向阿湄,却看见手里的剑。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向从容怡静的男子却有些局促。
然而这时,已有三柄枪攻他的前胸,一把剑刺他的月复部,还有两柄刀要洞穿他的两肋。他却全无知觉,仿佛已全忘了他身之所在,忘了他的剑法,他的安危,甚至生死。
刹那之间,我听见阿湄惊呼。
我看见关荻的铁链替他扫去了攻往两肋的刀。
阿湄拔出短匕荡开了刺他月复部的剑。
我疾扑向前,从左至右撩去一剑,替他拨开了两杆长枪。
我救他,因为我知道阿湄想要这样。
然而最后一杆短枪仍狠狠搠入他的右胸,搠得他向后一仰,趔趄后退。
他似忽然醒悟,漠然递出一剑,刺中那使枪者的手腕。然后他左手握住枪杆,用力拔出,鲜血霎时染红了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