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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湄澜池 第6页

作者:蓝莲花

我死里逃生,气血翻涌。抬头,见松岩道长面如死灰。

"为什么,你为什么能破?"

"树欲静而风必止",我说,"你的手就是摧动万壑松涛的风。"

松岩道长忽仰天长笑,抛下手中长剑,

"我本来怜才之心已起,不愿你死在我的绝招之下。可惜一时好胜,终于忍不住出手,却自取其辱,自取其辱!"

"胜负尚未分出,道长何出此言?"

他摇头叹息,

"绝招已为人所破,尚有面目再战么?"

转身欲行,忽又回身,

"公子资质非凡,于剑术一道前途不可限量,五年以后将无人可敌。保重!"

我知道他要我保重是要我尽早医治那三处剑伤。

那三剑快得旁人难以察觉,伤口却不浅。血流很急,只不过在黑衣上看不出血迹。

但我不能就此离开,我还有没有演完我的角色。

案亲携我与那些上前祝贺的人应酬寒暄。将近半个时辰后我才月兑身回到客栈,已近虚月兑。

我的衣服已被血水染得尽湿,大量失血令我感到头晕目眩。

我自己要来热水,处理了伤口,换好衣衫。还未及收拾,已有人敲门。

我开门,看见父亲。

他漠然扫视我屋中零乱,却只是说,

"晚间的庆功宴你一起去。"

我哑然。

他明明已发现我受了伤,他明知我受了伤。但他一句也不曾问我伤势如何。

他关心的只是这样的场合,我做为慕容源的弟弟如何可以不到场祝贺。

他提醒我即使演完了大哥的角色,我依然需要演回我自己。

霎那间我万般心灰。

"我会去,"我说,"既然你要我去。"

那晚我敬父亲,敬大哥,敬很多人酒。

我知道我的伤势不该喝酒,但是我想要醉。

可我是这样的不快乐,不快乐到竟然无法喝醉。

我应该很快乐吧,因为我听见那么多人赞扬我破掉万壑松涛的那一剑。

但即使我破尽天下所有的绝招,我也得不到自己父亲的欢心,不,谈什么欢心,是连关心都不曾有过。要我凭什么快乐凭什么快乐?

那晚我没有喝醉,我开始发烧。

在三天的归程中,我一直在发烧。

我手脚冰冷,然而我的心和身体象有火在焚烧。

我不相信父亲看不出我的异样,除非他从不曾在意地看我,除非他刻意地忽略。

这一刻我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可笑。

多么可笑,那个自欺欺人的应战者。他一度以为只要他可以一次次击败越来越强的对手,总有一天他会争回自己的身份。他甚至隐约觉得战胜了松岩道长就是这样一个扭转一生的契机。

然而他全盘皆错。

他战胜越多的人,他就越无法月兑身。就象一把剑,它越是战无不胜,削铁如泥,它的主人越不肯放手。

然而即使是一柄剑吧,也该偶尔擦拭,稍为珍惜。

但这么多次生死关头,重创轻伤,父亲却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声。

如果我曾令他关心,那也只是我的成败。至于我的生死,他甚至懒待皱眉。他永远冷冷旁观,不动声色,他任由我自生自灭,自伤自弃。

我想起那个曾经无比欢欣的十六岁少年,在无边黄花中吹笛微笑的少年,仅仅四年,却已恍如隔世。但他在我的记忆里鲜明如画,永不可忘怀。虽然他那样天真,天真得得可悲又荒唐,他依然带给我一生之中绝无仅有的蓬勃狂喜与欢乐。那竟是我一生短短最为快乐的时光,然而它已飞逝而去,永不重回。

家中迎接我们的是另一个庆功宴。

我不需要父亲的提醒也知道我自己该坐的位置。

我一杯杯地喝酒,喝不醉也好,至少还有喝醉的希望。

但是突然间,一根竹筷击碎了我的酒杯。

一个声音冷淡地响起,

"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既然不高兴坐在这里,就回房吧。"

我没有抬头。因为不必。

我知道是他。

我本以为我的心已死了,现在才知道不是。已死了的心不会痛得让我觉得它又死了一次。

酒杯的碎片割伤了我的手。我将颤抖的手藏在衣袖中,慢慢站起身来。

我走出宾客云集的大厅。走过众目睽睽。

那些异样的眼光已再不能伤我,因为我已被另一个人伤入膏肓。

我走到厨房,抱了两坛酒。

我去了我的废园。

阿湄后来来陪我。我的阿湄。

她陪我喝酒。

她陪我一起不快乐。

然而连她也救不了我的心。

我回到自己的住所。

我开始咳嗽,恪血。我全身烧得如火如荼。

我已经挣扎了四天,不,我已经挣扎了二十年。

我再也没有足够的心力。

我想我甚至支撑不到天明。

但是阿湄她不肯让我死。

在我深沉的昏迷中,我依然知道她在我身边,她陪着我,象我从前每一次受伤。当我的咳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当我觉得生不如死,我总能感觉到她的手紧握着我的,仿佛死也不肯松开,永远也也不肯松开。

我是不能不抛下她的吧,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样的世上,这样一个家里。

我是他的二哥,我答应过要照顾她,在多年以前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吹那支曲子,我们还不能轻言别离。

我要活着,为了阿湄。

为了在这样的苍茫人世,还有我们两人,可以冷暖相呵,相濡以沫。

我醒来时是晚上,烛火暗淡,远不及她憔悴长睫上成串坠落的泪光。

我们那一次没有分离。

然而今天我为阿湄吹了那支曲子。

因为我知道我们将不得不别离。

一番风雨三千里。她将要远嫁到塞外的池家。

从此分两地。

曙色清明,我望着阿湄的脸。

那么熟悉的眉目与神情,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我轻轻抚模她的头发,"阿湄,"我说,"照顾好自己。有一天,我会去接你回来。"

阿湄轻笑,虽然只是强颜。

"也许我会喜欢上那里,不愿意再回来。"

"那么,就由你,"我轻轻说,"我只要你快活。"

我这一生已经再也不可能快乐。

如果可以,我希望阿湄,她可以连我的那份快乐都一起拥有。

浩荡的迎亲队伍慢慢穿过苏州城的闹市。人们夹道观看江南慕容与塞北池家再次联姻的盛况。

十年前,我最美的姑姑慕容宁由同一条路跋涉千里嫁到池家去。三年以后,池家来信说她已染病笔世。却有传言不翼而飞,说她被池家逼疯,在红莲峰顶自焚而死。

阿湄她当然听见过这样的传言。

她只有十八岁,她怎么可能不会害怕。

但是她仍坚持。

我说过要照顾的人,结果却为我牺牲了自己。

我的阿湄,我的阿湄。

我送她到长亭。

棒着车窗,我们对饮一杯别离酒。

酒里映着长天枯云,愁肠离索。我们一饮而尽。

阿湄很快放下了车帘,我想她是不要我看见她哭泣。

我对池落影临别一揖,上马飞驰而去。

在我二十四年的生命中,我已付出了太多。

总有一天,我要要回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阿湄。

第三章

成亲

池枫

今夜风湿霜冷,欲雪的天意。却还看得见清晰的眉月,想必只是场小雪。

十一月三十,并非我回庄的日子。

我连夜回来,来见大哥,是因为我不想成亲。

如果不是阿得不小心泄露了口风,我还不知道大哥已经替我订下了亲事。

我那据称是江南第一美人的新娘已经到了山庄。而下个月的今天,除夕晚上,听说就是我成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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