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后来又感触良多的把爸爸在神学院时期用的那本古老圣经交给她(若是换了爸爸,他也会这么做)。这么多东西加在一起,那个麻袋根本装不下,于是她就换了一个圆形的手提箱。兰丝正庆幸自已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圆提箱后,祖母却带着一个暖锅和床垫来了。任凭兰丝说破了嘴,祖母也不相信她在伦敦的儿媳妇一定会在兰丝卧房里烧一炉火。不得已,那个圆提箱只好再丢回阁楼里,改用这个笨重庞大的衣箱来装东西。那天早上,兰丝的弟弟裘伊把箱子交给公共马车夫时.,只听他说道:
‘你怎么会带这么重的东西,兰丝,它简直像个大车轮似的。’
兰丝注视着她面前的门牌——六十二号。她把皮箱放在人行道上,拍拍她发麻的手掌,想使它们恢复血液循环。忽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单独一人,转过身去注视那个金发救护者的眼睛。她有些气愤的说道:
‘原来你一直在跟棕我。’
他笑笑。‘不错。我一直走在你旁边,但你一直愁眉苦脸的看着门,大概没注意到我。’
艾兰丝强忍住否认她曾愁眉苦脸的冲动。
‘如果你刚才一直走在我旁边,能不能请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这样了。我从不跟我不认识的男士走在一道的。’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他说:‘因为你的态度显得有些粗野。’
‘粗野!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你生气时眼睛亮得像唬珀似的,那显得非常特殊,你父亲是不是摩尔人?’
‘当然不是!我希望你马上走开!’兰丝抓起她的皮箱,真希望他会问是否能帮她提箱子,那她就可以享受拒绝他的快感。不幸的是,这位绅士不是太精明,就是太懒了,他根本没开口说要帮助她,她只好拖着那个沉重的皮箱,忍受他在自己身边漫步。
‘你知道吗?小儿科...’他开口说道。
‘我不叫小儿科!’
‘不是吗?那叫什么?’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呢!兰丝住口不言,他斜瞄了她一眼,心里暗笑着。
‘我刚刚想说的是,请你相信我,若不是因为你可能再度遭遇到同样的问题,我绝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你知道,在伦敦我们有个奇怪的风俗,我们称之为赏钱,相信我,这在伦敦是非常普遍的。’
兰丝本来不想听他那些琐碎的话,但一听之下,那疲乏的心灵却有了反应。她放下箱子,揉搓着仿佛要断掉的手臂,纵容自己再看她的同伴一眼。
‘你是说,’’她缓缓问道:‘那马车夫是因为我没给他小费,所以发脾气,是不?
‘差不多。’
她再度提起箱子,拖着它走了几步。‘很好,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你可以走开了。如果你想留下来等我承认我是错的,那你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我不会承认,我最恨承认自己犯错了。’
‘那倒是一种好个性。’
‘你明知道它不是。’她猛吸一口气,说道:‘任何人都知道那不但是一种很可怕的缺点,而且还是骄傲的过失。’
当他走到她面前时,她听见他低柔的笑声,他的阻挡,使她痛苦的徒步旅行暂时告一段落。
他一只手抚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的大姆指和食指,则托起她的下巴。
‘小儿科,我发现你的傲慢相当迷人,我不认为那是什么罪过。可否让我提着你的箱子,或者你要先把它搁下来?’
兰丝不但早就注意到他的魅力,而且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吸引力。但她过去和男人相处的经验实在太少,以致她一时无法适应这种勾魂慑魄的感觉。他触模她脸所带给她的震撼,仿佛迎面被洒了一头冰水,使她突然丧失理智。他的表情散发出非常温柔的魅力,以致她有置身金网中的感觉。那种魅力可说是怜爱与幽默感的组合,相当致命,即使是比她还要精明的女人,也难免因此而毁灭。此刻兰丝既疲倦又脆弱,自然更难以抵御它的攻势,但是,多年来身为教区牧师的长女,已不容许她轻易产生这种轻浮飘然的感觉。想到这儿,她突然惊醒,同复现实之中。老天!她是着了什么魔?她绷起脸命令这位太过热心的绅士,移开他的手。重新调整握住皮箱的手,她提着它开始向前走,他赶紧让开,走在她身边。
‘小儿科,你不喜欢我的战略?’他问道:‘我早就想到它可能不会成功。’
兰丝咽了口水,只觉喉头一阵干涩。她冒冒失失的冲口而出:‘你干嘛一直跟踪我?’
‘有二个理由。’他轻松的说:‘第一,你不像是个能安全到达目的地的人。’
艾兰丝差点发火。‘我已经安全到达了。’她严词以对:‘我这一生当中,没有一次不是安全抵达目的地的。’
‘我认识一位非常优秀的戏剧教师,两个星期之内就可帮你除去说话时的断音。’
看见下一扇门上的磁砖上标明‘五十九号’,她很庆幸自己终于证实了她已安全抵达。
‘我到了,安安全全的抵达我的目的地。晚安。’
她很得意自己以‘晚安’这两个字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她头也不回的把箱子靠在通往门口的红砖回栏上,跑上六层大理石阶梯。抓起那生锈的黄铜门环,兰丝猛敲了好几下。里面没有回音,她再试了一次,心里升起一阵颤栗、惶恐。难道说她这趟伦敦之旅,经历过乡愁、肥胖的牛头犬和步行烂泥中等考验后,还不够吗?害怕的感觉初次在她心头升起,如果姑婆不在家,到欧洲大陆去旅行了,那她的计划该怎么办?
门后传来一阵缓慢的拖鞋声。咔啦一声,大门打开一道缝隙,一丝光线射入黑暗的街道上。
一个中间秃,旁边长了一圈灰发的头,突然从门内伸出,只见那个人长了一个肥胖的鹰钩鼻,和一脸张牙舞爪的胡胡,一对鼠目滴溜溜的来回转着。
‘是谁?你要干什么?’那胡子脸问道。
兰丝困惑的退后一步。这男人跟她姑婆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莎菲姑婆在三年前最后一次与妈妈通信后,又结婚了?
‘我想见尹莎菲女士,麻烦您。’她说。
‘你如果想找她,干嘛到这里来?’他不高兴的问道,用一条白手帕用力捏着他的鼻子。
‘这是查尔士街五十九号,也是尹小姐的住所,对不?’
‘姆!’他擦擦那鹰钩鼻。‘这儿是查尔士街五十九号没错,但可没有什么姓尹的女人。’
‘那她可能是搬走了!或许你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是谁或她在那儿。我更不喜欢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孩,对我这个老人质问一大堆无聊问题。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正经女人应该知道她要找谁,也不会走错地方。’语毕,他用力把门摔上。
兰丝静静的瞪着那个不再有反应的门环,好半天才转身走下阶娣。她无精打采的坐在她的皮箱上。太阳已从城市住宅后面消失,为查尔士街抹上一层阴影,使它颗得比午后时分阴冷多了。人行道上还是颇为拥挤,但已此早先好一些,下班后忙着回家的人,脸上都颇得心神不定。
对面街上,一个戴着冠状大帽子的女人正从一辆二轮马车下拉出木桩,车上堆满篮子,那女人以一条纯羊毛的红毯子,把她的货物覆盖住。一个邮差匆匆忙忙的把他的黄铜铃,插入空帆布邮袋的皮环里。在点灯人缓慢的进行下,街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