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尼克开口,“有时候,运动员本身会把这种情形规为一大困扰。”
“也许,”她不带感情的说:“可是谁每次都能抗拒这种诱惑呢?”
尼克有许多话想反驳,可是他知道薇莉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所以只是简短的摇摇头。
薇莉并没有把他的反应当成是否认,她又想到另一件令她很难忍受的事,“而且明星运动员的生活像一本公开的书,走到哪里总会被人认出,一点隐私权都没有。而运动画报追踪他们私生活的能力,并不下于专门报导影艺花絮的记者。”
这点是尼克不能反驳的,他自己就不大敢上公众场合。他只能告诉她,“我相信,如果有爱的话,这一切都可以克服。”
“爱?”她嘲讽的说,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看着他,眼神充满怜悯,“爱情是会褪色的!”
尼克很不喜欢她看他的眼神和语气,她的态度像在开导未成年的小弟。
“等你年纪再大一点,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没错了。”她肯定地说。
“你比我大不到两岁!”他尖锐地抗议。
“女人比男人成熟得早!”她略带有趣的坚着尼克,没想到他这么介意她强调年龄的大小,她笑着说:“何况三十岁的女人会想到很多事。”
“例如什么?”尼克毫不放松。
薇莉笑了起来,刚才低沉的气氛转变了。她告诉他:“也许我们会这么投缘,就是因为你讲话太直接了。”
这是薇莉第一次明白表示她对尼克有好感,他赶紧问道:“这是不是表示我们还是朋友?”
“就像我说过的,朋友和老公不是同一回事,”她爽朗的说:“而且我相信你并不是有意要瞒我的。”等她冷静下来,很快就想通尼克其实没有什么错,他是保留了一些实情没错,可是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她自己不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就算是和她一起工作五年的同事,也不晓得她的前夫就是熊队的罗恩。尼克根本算不上是欺骗,他并没有对自己的工作说谎,即使那时候她已经表明了不喜欢职业运动员。
“当然!”尼克松了一口气,当个朋友总比什么都不是要好。他小心地对薇莉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像个纯洁的童军队长,大声的说:“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薇莉忽然觉得有点不信任他在“好”字上加的重音。
***
接下来几个礼拜,薇莉发觉尼克是她所有交过的朋友中最有趣、也是最谈得来的,正如她一开始所预期的。而且他没有做出什么令人不信任的举动,对待薇莉就像个忠实的哥儿们。她第一次对别人,尤其还是个“他”,讨论一些内心的感触和想法。
在别人眼中她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准时在八点五十五分到达公司,冷静有效率的处理公事。除了不像过去那样常常自动加班,她一如过去所表现的,是那个冷硬、规律得像个钟摆的李奇恩小姐。
没有人知道她会咯咯笑得像个小女孩,没有人……除了尼克。
“你是郎中!”尼克丢掉手里的牌指控道。他们坐在温暖的炉火边,尼克曾解释普洛托波夫夫妇喜欢燃烧的柴薪胜过中央空调的暖气,“俄国人的小小怀乡病。”他耸耸肩告诉她。
“愿赌服输!”她咯咯笑。尼克一脸颓丧地去洗盘子。
这两个礼拜来,薇莉一下班就跑到尼克的住处,和他一起吃晚餐。一开始她是为了尼克受伤后更不愿出门,怕他一个人在家寂寞。后来,则是怕自己寂寞,不过,她当然是不会承认这点的。
他们的晚餐有精心调制的俄国菜或美国菜,也有简单的电视快餐餐,并赌二十一点,以决定谁是洗盘子的倒霉鬼。尼克已经证实自己并不大会玩这种游戏,不过他洗盘子的功力倒是精进不少。薇莉偷笑,尼克很快就清理好一切,窝到沙发上享受炉火的温暖。
薇莉最喜欢的是晚餐后他们之间的闲聊,由彼此交换的经验中,她也学到了另一种文化下的生活方式。她有一次问过尼克,为什么会开始溜冰?
“我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他耸耸肩,“我父亲是苏联男子花式溜冰的金牌得主,在我的国家里,这往往就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可以进行训练。”
“你没想过做别的事吗?”薇莉问,她不能想象一个人的事业,在还没有出生时就被别人计画好了。
“我不大想跳芭蕾,虽然我母亲是波修瓦的首席舞者。”他笑着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天呀!”薇莉不晓得自己是惊愕他显赫的背景,还是被限制的前途。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他告诉她“说实话,我真的喜欢溜冰,并不是有很多人能够从事他们有兴趣,又是能力所及的工作。”
“你为什么会想到……离开?”从他几天来的言辞中,薇莉知道他对那块冰冻的大地还存有浓浓的乡愁和孺慕之情。
“我爱我的国家,”他沉重的说:“可是这不代表我可以忍受管理她的人。”
“运动员不是都有许多优惠待遇吗?”
“没错,”他点头,“如果我是为了物质生活的话,我不会离开的。在苏联,国家级运动员所享有的特权,会让其它国家的人羡慕死的。”
“你是为了编舞的原因吗?”她忆起他曾经告诉过她,苏联当局不准他自由的选曲是他离开的原因之一。
“对,『索娜柯莉亚』──你那天听到的俄国民谣──是导火线之一,KGB认为我的思想有点问题。”
“你计画很久了吗?”她指他投奔西方的事。
“酝酿很久了,我心里一直存着一股不满,可是我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后来跟我父亲谈过以后才确定。不过确实的计画却是临时起意的。”
“你父亲也参与计画?”
“他是主要计画者。”他轻声笑道,想到父亲,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经过那次事件,他才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
“那是在奥运比赛的时候,我父亲是代表队的教练。”他告诉她,“当时我告诉他我想改跳『索娜柯莉亚』,他制止了我,他早就发现当局对我编那支舞有点注意了。我和他大吵,认为他就像那些政治局的老家伙,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他气得破口大骂,我被强迫改回原来的舞码。
“获得金牌的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的咆哮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就是要让人以为他是忠诚的老党员。在别人都在庆功宴上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他把我拉到旁边,告诉我他真正的计画。”
“你怎么说?”薇莉想知道他的第一反应。
“我说他疯了。”他吃吃笑道:“我连作梦也没有这个念头。可是他告诉我,在那个环境下,我们永远没办法月兑离既定的窠臼,他不要我像他一样,让创作的天分和冲动,活活被克里姆林宫的老顽固们给扼杀了。他还说他已经迟疑了二十年,也后悔了那么久,他不想再浪费下一个二十年。虽然他没办法像从前那样跳了,可是他想要照自己的意思教导学生,他必须对他自己,还有对艺术诚实。”
“他真有勇气。”
“真正的勇气。”尼克同意,他也是那时候才发现父亲的勇气。“他过去有很多机会可以一走了之,在他还是颠峰状态的时候。可是他担心我母亲和我的未来会因此被毁灭,所以就把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那年奥运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两个同时在队上,而我母亲也随舞团到欧洲。经由普洛托波夫夫妇的帮忙,我们同时向当地的政府申请庇护,然后到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