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还是被亲情的力量拉了回来,但是回神之后,只能抱着他们痛哭。
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哭泣。难道要我像无忌抛弃我一样,抛下亲爱的家人离开吗?不!我做不到!
可是,无忌不在了,我的心被掏空了,灵魂也逃得无影无踪;生命像失去了泉源,再也无意义了啊!这样的我,独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我像在天平两端之间,为了维持平衡而来回奔驰的驿者;但最终却踯躅不前,将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无法做出抉择,我只好将自己封闭,又再度成了自闭者,只瑟缩地躲在角落,一言不语或自言自语。
爸妈为我办了休学,因为不确定我何时才能走出阴影。
我整日浑浑噩噩、懵懵然的,只隐约感到身边总有家人的陪伴;他们仍像小时候一样,不停地对我说话,不断地想将我自心灵牢笼中释放出来。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恐惧源自身体上的伤害,但伤好了之后,时间便能很快地冲淡了记忆中的伤痛,而且后来我遇到了无忌,是他真正地将我释放,解救了出来。可是,这次是心灵深处的恐惧忧伤,那碎裂的部份早已随着无忌的死去而灰飞烟灭了……是无从修补、无法复原的啊!
看着家人一次次的尝试,却又一次次的失望,我也很无奈。我的灵魂幽幽荡荡、徘徊在虚无缥缈的三界之外,没有了它,我便不再是我;就算它再回来,我还能是我吗?我还能回到从前的“裴琳”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这段时间,张柏宇来过几次。他比我坚强,比我更快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或许是因为他对无忌的爱,一直都是压抑的,一直是深藏心底的,所以出事后,他的悲伤、绝望都被极力埋藏,无法轻易显露,唯有在单独面对我时,他才会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这也得以使我渐渐看见他的内心世界!原来他的孤独寂寞和伤痛并不亚于我啊!
两颗绝望破碎的心逐渐靠近,相互依偎,为彼此加油打气,但却也看见自己的深沉无奈而使不上力。
除了亲情、友情,支撑着我的,还有无忌的替身--猫咪“甜心”。牠总是和我,一人一猫相互默默对望,如果我有话,牠会静静听我说,而适时地“喵”了声,像是附和,像是意会;如果我不说,牠也不出声,只将温热的身躯贴近我的脚背、手心,彷佛说:“来吧!将我当作是他,想象是他在安慰妳吧!”
逐渐地,天平的这端堆栈了愈来愈高的筹码,正一步步地将我倾倒而滑进了他们的怀抱之中。但我仍凝视着天平的彼端,企盼有一天能走过去。
三个月过去了,我仍是失魂落魄的,直到有一天,无忌的外公罗老先生竟来看望我。
“外公?您怎么来了?”我有些讶异。三个月前在无忌的告别式上,他显得既憔悴又虚弱,之后更听说他病倒了,但今天,他似乎精神奕奕,一改之前的黯然伤神。
“我听说妳到现在还在难过,学校也没去……这可不好哇!”
“对不起,外公……让您担心了。”我有些羞赧。为了自己的任性,让周遭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忧。
“唉!痴儿啊!人死不能复生……妳要看开一些。”外公豁达的态度,令我有些惊愕。
“外公……您……您好坚强。可是我……我还是忘不了无忌……我……我做不到。”我的样子泫然欲泣,似乎又要掉入哀伤的回忆之中。
“小琳!别这样,无忌如果知道妳这么难过,每天以泪洗面的……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妳的眼泪让他的灵魂不能安息,他……没办法安心地走啊!”外公的话令我顿然醒悟。
我从未站在无忌的立场来思考。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也不希望爸、妈,或任何爱我的人伤心难过;无忌如果知道我如此消沉、如此沉溺在哀伤中,他……他也会和我一起难过,他也会不开心的。
“小琳,外公在年轻时看多了生离死别,四年前我唯一的女儿死了,现在是无忌,外公才是最该伤心的人。可是我不!我在难过之后,会用最虔敬的心祷告上苍,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至顺快乐!我想这一定也是他们在临死前的希望。所以,小琳,妳要振作起来、要勇敢,继续走完属于妳的人生;甚至连无忌的生命都要一起活下去,就当他仍在妳身边一样,知道吗?”外公的话终于牵动我的灵魂,在剎那间,它归位了,而且更清澈鲜明。
“外公……我……知道了!我会坚强地活下去,而且活得精采,我要达成我和无忌的约定--总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成为最棒的音乐家。这样,等到我去见他的那一天,我才能大声告诉他,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像得到了新生,终于能一扫三个月来的阴霾,完全走出了伤痛。
今后无忌将永远在我心中陪伴我。
第七章
在幕缓缓拉开,所有灯光聚焦在我和张柏宇的身上;我俩对视一眼,交换无言的默契,随着琴音流泻,我的笛音也轻扬加入,时而追逐,时而相应,彷佛是一场爱情游戏。
在琴音忽而喁喁低语,忽而热情澎湃的纵情邀请中,我的笛音也由轻语低喃,转而心荡神迷,终究情不自禁与之翩翩共舞;一曲仲夏精灵的乐章,结束在柔美浪漫的遐想中。
掌声中,张柏宇站起身,执起我的手一同谢幕;镁光灯如交错的电光在我们面前不断地闪烁着;微笑中,我热泪盈眶,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见远方的看台上,无忌正向我招手……
我在心中吶喊:无忌!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成功了!我终于站上了舞台,向世人宣告我对音乐的狂热与执着;这舞台、这曲子是我七年来的努力,我要告诉你!
我做到了!
回到休息室,我的心仍激动不已,颤抖的双手只能紧握着长笛,久久不能平静;这支长笛是无忌的遗物。七年前,无忌的外公来开导我,并将它转赠给我,希望我能留做纪念。
当我回到学校后,毅然决定改以长笛为主修;这么做,使我更能贴近无忌。当我吹奏时,彷佛能感受到无忌曾经留在笛子上的心情与温度:当我指尖触上那孔洞时,似乎正追寻着无忌的指法,与他相拥而舞。
F大毕业后,我赴美进修,并又和张柏宇恰巧在同一个研究所,再度成了同学兼搭档。这只能说老天爷赐与我们极深的因缘,却只是有缘无份。
我对无忌情深不渝,他也是。所以三年来,我们惺惺相惜,互助互慰,仍像从前一般亲昵如兄妹,这一点只有我俩知道,看在外人眼中,却总以为我们的感情不寻常,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对此,我已不想再多作解释。反正世俗的眼光只相信他们亲眼所见的,至于事实的真相反倒没人愿意去探求。而张柏宇的性向不同一般,也是我们不愿去暴露的部份,不是怕他受伤害,而是害怕他的父母亲无法承受。
而今天这场演奏会,正是由几位国际知名的音乐家发起,邀请美、加地区所有的财团、商社赞助的慈善义演,目的是为了能募款帮助社会上困苦无依的家庭及伤残老弱等。
在张爸爸的安排下,我和张柏宇有了首次登上国际舞台的机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表演舞台,当然要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