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顺治十一年三月
紫禁城景阳宫中诞生了未来的康熙大帝————玄烨。
同年腊月,狂烈的西北风挟着鹅毛般的雪花,把这个冬天吹拂得奇冷无比。又一个小生命被寒气裹挟着降临人世,他的父亲,还只是顺治帝侍卫队中一名侍卫的纳兰德叙,给他的长子取名为纳兰靖斯。
两个同年降临人间的小生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无法改变的命运,谁都不会想到,二十五年后会竟结下一段不解之缘。
初春,一个寒冷又寂溢的清晨,紫禁城延福宫内————
黑漆描金镜奁匣映着一张细致精巧的面庞,未施脂粉的脸上柳眉弯弯,皓齿明眸.拥有这张俏丽容颜的人,正是当今康熙皇帝的妹妹和硕端敏公主。
小爆女入画正俐落地为她这个十八岁的小鲍主梳开头发,在脑后紧紧编成一股大麻花辫,端敏公主性情急躁,频频催促着:“入画,快点快点!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年一度的春围,可万不能错过,要是去晚了,皇兄的脸一定板得比青花石头还硬。”
“公主,奴才能跟着去吗?”入画一面忙着在端敏的发梢打上红绒线,一面满怀期待地问。
“我可不想带你去,”端敏公主匆匆套上马靴.一蹦而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晴溜了入画一眼,嫣然一笑说:“伴君如伴虎,万一不小心让皇兄看上了你,把你收进后宫,你这-辈子就暗无天日,别做春秋大梦,乖乖跟在我身边才好。”
入画掩嘴一-笑,替端敏公主罩上披风,咯咯笑说:“公主觉得奴才够美吗?怎知道皇上就看得上奴才?未免太抬举奴才了。”
“你也不是才进宫的丫头,怎么不了解皇兄风流惯了的脾气,才二十五岁,妃子和皇子的数目加起来都比他的年龄还多了,你又生得眉清目秀,难保皇兄不会看上你,学学其他聪明的宫女们,能躲皇兄多远就多远,与其当个皇帝的小嫔妃,还不如嫁人当正室夫人好,是不是?”
“是,奴才晓得了。”
端敏捏了捏入画圆润的脸蛋,扬起披风,转身飞奔出延禧宫,,一面回头对入画高喊着:“我走了!记得吩咐福贵做好桂花糕等我回来吃喔!”
“又吃桂花糕,你吃不烦的吗?”
“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吃烦!今天回来,我一定吃它个一大笼!我走罗!”
端敏公主笑盈盈地挥了挥手,越跑越远了。
入画抿嘴一笑,这个大而化之、行为粗鲁,加上食量又惊人的端敏公主,从来不曾与身为奴才的她有一点点主仆之分,时常与她嬉笑怒骂也不以为忤。
端敏公主的生母是博尔济吉特皇后,本应册封为一等品级的“固伦公主”,却碰巧出生在博尔济吉特皇后失宠于顺治帝、被降为静妃的时刻,封号便跟着母亲的被废,从“固伦公主”降到次一级的“和硕公主”。
端敏出生在顺治帝最厌恶博尔济吉特皇后、却最迷恋董鄂姐的时候,因此从一出生便不讨父亲喜欢,而母亲被降为静妃,身心都受到巨大的冲击,对端敏冷落也疏于照顾,在她幼年时,唯有孝庄太皇太后(端敏的祖母)心疼她,还有尚未登基的康熙哥哥疼爱她而已。
由于康熙也是顺治帝的失宠姐子咚妃所生,同父异母的两个兄妹,都是政治婚姻底下的牺牲品,从来不曾得到顺治帝的重视和一丁点的父爱,两个人同病相怜,康熙对端敏这个小他七岁的妹妹更是怜惜,幸而他们还有一个懿睿超群、意志坚强的祖母————孝庄太皇太后的庇护。
岂料,董鄂妃骤然病逝,顺治帝过于悲痛,四个月后竟然因体弱患了天花而死,于是,八岁的康熙登基了,十四岁正式亲政,局势的大逆转,对康熙而言大大有利,就连康熙最溺爱的端敏公主,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幼就被康熙帝和太皇太后捧在掌心娇养长大的端敏公主,性情乖僻、霸气,宫里妃子、格格们的玩意儿她全不喜欢,最喜欢的就是跨上马,跟在康熙身后学骑射的本领,在端敏公主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值得她费心忧愁的,唯有一件,她只烦恼自己驾驭的马儿,什么时候才能跑得比康熙的马还快。
再过三天,端敏公主就满十八岁了!
皇宫内外正忙着张灯结彩,为她办一场盛大的皇室宫宴,内廷中,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劳师动众办这场爆宴,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端敏公主物色额驸,到底皇室公子贝勒中,哪一位将由康熙指婚给端敏,都是众所引颈企盼的。
端敏公主在宫中过着随心所欲、有求必应的日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失意,什么叫挫折,什么叫伤心,什么叫痛苦!
端敏公主只知道,宫里所有的人都想尽了办法令她开心,而她,本应理所当然享受所有的恩宠。
一年一次的春围在南苑举行,是清代各种狩猎中最盛大的活动。
端敏骑着一匹黝黑乌亮的黑马,身穿着从康照旧衣中捡来的墨蓝色狩猎行服,头戴黑色的行服冠,披着猩红色的披风,威风凛凛地立在八旗将士之中,不仔细辨认,也无法看出她的身分来。
康熙酷爱骑马打猎,性情率真的端敏总爱拿他当成模仿的对象,拼命练就一身骑射的好本领,只为了不想输给老嘲笑她是“弱女子”的皇帝哥哥。
康熙坐在晾鹰台上,晾鹰台前的牢笼中,有只被囚多日的猛虎,所有的人郡在等着春围的重头戏————杀虎之典开始。
御前侍卫骑着马把绕在虎笼上的铁索解开,准备放虎出笼,前方的八旗将士纷纷提起长刺刀,准备刺杀猛虎,没想到被囚禁了太多天的老虎已然失去往日的凶猛了,笼门打开以后,还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御前侍卫于是嗾使猎犬朝老虎狂吠,老虎逐渐被激怒了,“呼”一声窜身出笼,八旗将士见状,一拥而上,争相刺杀这头困虎。
兴奋的呼喊声中夹杂着老虎血淋淋的嘶吼。
端敏紧咬着下唇,害怕地看着眼前血腥残酷的这一幕。鼓号声阵阵,马啼声踏踏的混乱之中,有一匹枣红色的、体型壮硕的骏马王朝她的方向走近,骑在马上的是一个身穿御前一等侍卫服的高大男人,浓眉俊目、薄唇紧抿,粗旷而标悍的脸部线条中,略带着一丝文墨气息。
这个男人,体格高壮、魁梧,刀般锋利的眼神从端敏脸上扫过去。
端敏的心脏一点一点的抽紧,跳动一点一点的加遽,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不明白越来越快的心跳究竟有着什么涵义,仿佛急着想对她诉说些什么似的。
随着枣红骏马的走近,端敏的座骑也显得愈来愈不安了,它的前蹄频频蹬踏着,口中发出嘶嘶的叫声,枣红骏马上的男人忽然望向她,指着她警告:“当心!你的马相当畏惧我的马……”
端敏还没听他把话说完,胯下的黑马忽然间抬起前蹄直立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把端敏摔在地上,然后狂嘶一声,撒开四蹄,瞬间奔逃得无影无踪了。
端敏抚着摔疼的右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震惊得忘记拍掉身上的尘土,不可思议地看着枣红骏马上那个无动于衷的男人,竟然见她摔下马也不主动上前搀扶,娇生惯养的性子哪禁得起这般无礼的举止,不由分说便发起怒来。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仰起头怒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