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喘了好几下才说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他不务正业,这一点我不认同。我知道他坐过牢,那又怎样?他不过是犯了必须接受法律制裁的错,错误的种类很多,没有人不犯错的,你和我也一样会犯错。难道你只是为了赚委托人的钱才替他们辩护,你并不真看得起他们?”
她难得的激动不免令他吃惊。
“我知道你还是念着我们的感情——”
“如果这是你真正想说的话,我想我们已没什么好谈的了。”她立刻要开车门。
“小琦,对不起,请你别下车,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再次坐好,“请你长话短说。”
“为什么你今天对我这么不友善?”
“人杰,”她耐着性子,“够了,真的够了,我以为我已经把该说的都对你说了,你为什么这么看不开呢?”
“你真的不爱我了?”
她轻叹一声,思忖着张人杰究竟是如何看待与她之间的感情。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能不重,至少没重到让他的弹性空间为她作调整。她只是他棋盘上一粒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棋子。
多说无益,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爱他。”
“他?”闻言,他震惊多过气愤。她不曾对他说“爱”。
“郭力恒——那个坐过牢的男人。”
“小琦”
“如果我是故意气你,看了你这么锲而不舍的表现之后,也该消气了,对不对?你看过我生气吗?”不待他回答,她强调着自己的“俗气”,“没有,对不对?”
他相信她的话了,她今晚的态度和以往面对他的那种安静柔顺截然不同。
“死神饶过你,请你也饶过我吧,我难得对一个男人有感觉,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原来她是可以被改变的,怎么他到这一刻才发现呢?
“你是说——你对我从没有过特别的感觉?”
“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的懒惰、愚蠢和俗气。我原以为习惯可以变成爱,谁知道我有了新发现,人是贪心的动物,发现了更好的东西是一定会去追求的。”
他不服气地问:“他有哪一点比我好?”
“他比你适合我。所以,对我而言,他哪一点都比你好;而且,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
她不愿更深入地解释,张人杰只是把她当作生命中一项可有可无的点缀而已。
“你下车吧。”
翌日早晨十点钟,夏组琦像要拍醒一个快死的病人似地,连续用力地拍着郭力恒的面颊。
“你有没有打死过病人?”他醒了,赶快坐起身,逃离魔掌。
昨晚她跟张人杰出门之后,他立刻熄了客厅的灯,回房等她的动静。直到听见她进家门的声音,他才躺回床上,按下问她话的冲动,他到天快亮之际才睡着。
而她,看起来没什么异状,不知昨夜和张人杰谈出什么结果没有。
“快起来换衣服,我妈跟我继父要请我们吃饭。”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谁告诉过我了?”他不悦又惶恐。
“我妈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本来她说要过来看看,是我提议去外面吃饭,她才放弃过来看看的念头。”她就要出他的房门,回头补了一句:“我怕她一来,我们就穿煲了。”
“你知道她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他追问,“是要看你,还是看我,还是看我们?”
她唉了一声。
“我觉得今天有事要发生,她可能会开口要我们结婚。”
“你不要吓我。”
“我没事吓自己干么?我是说真的。”
他烦,“你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再说。”
不久,两人坐在客厅里一筹莫展。
冰力恒打起瞌睡。
“请你振作一点!”她揪住他的发,把他的头拉高,“要是我妈开口了,我们要怎么办?”
“我真是不折不扣的衰尾道人,家里一波未平,你这里又起一波,我招谁惹谁了?”
“结婚就结婚吧。”她自说自话,一下又变得老神在在,“每天都有人结婚。”
“是呀,每天也都有人离婚,结婚和离婚也都不需要理由。”
“对嘛对嘛,结了再离也很平常。我们可以找张人杰办离婚,他一定会少收我们一点钱。”
他翻了翻眼瞪她。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他很有可能成为她名义上的配偶。
这的确荒唐,但他已骑虎难下,这次是他自己上门投靠她的,他手上还有颗不定时炸弹,叫作雪莉。
“结婚可以不宴客吗?”他已经把问题向下延伸。
“我妈不可能答应不宴客的啦,她只有我这个女儿,不可能让我偷偷模模地嫁人。”
“你以为只有你才觉得烦吗?”他考虑着每个环节,“如果我们真要结婚,你妈一定会要求我爸正式上门提亲。以我最近和我爸的关系看来,我还是不要跟他提这件事比较好,他还在气我不顾姐弟之情,怪我心狠手辣哩。”
“你怎么不顾姐弟之情了?”她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后续发展,都怪张人杰昨晚突然出现。
“我报警处理我姐盗用我信用卡的事了。”
“所以你爸现在正在气头上?”
“嗯。”他一脸沮丧。
“这样啊……”她一听又好心地想把问题独自揽下,急中生智地又有了主意,“不然这样好了,”她揪了下他颈上的金项链,“你不是很衰吗!我干脆跟我妈说,算命的说你今年不能结婚,否则会很倒霉。我妈满信算命说的话,这招或许可以使我们暂时免结婚。”
“好吧。”他也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那我们可以出门赴饭局了。”
摆平了夏母的逼婚之后,郭力恒回了趟自己家。他拿钱给父亲,遭到拒绝。
出狱有了工作之后,他每个月都会拿钱孝敬父亲。初时不多,创作歌曲增加一份收入之后,他多给了很多。
冰父一直都收下儿子的心意,此番拒绝无疑是为了女儿的事,还在生儿子的气。
“爸,你一定要把每件事都扯上姐姐吗?为什么你不肯独立看待每一件事?”他不吐不快,“她是她,我是我。”
“我不拿你的钱,就当替你姐姐还你钱好了。”
不能忍也得忍。多少年来,他的心几乎已蚀了一层锈,他竭力控制自己,尽量以一颗孝顺的心去可怜父母亲的心。他们毕竟只是平凡的父母亲,只知关心孩子、爱孩子,却不太懂孩子的心。
“爸,你觉得姐盗用我的卡,有没有错?”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你为这件事责备过她吗?”
“她不是已经跟银行达成协议,按月分期还款?如果她未如期还钱,银行可以告她,你还不相信她?”
类似的问题,郭父一向避重就轻地回答。郭力恒不再逼问,他考虑过让姐姐去坐牢,也许那样做才能使她彻底觉悟。
只是也许。他终究没有告姐姐,让她坐牢。并非认为她直得原谅,而是不希望为此与父亲反目成仇,甚至逼得父亲学母亲那样,走上绝路。情,果然不得不放在理、法之前。
真是所谓的“天下父母心”吗?他的父母总认为自己的女儿没有错,一定是在外结交了损友,或是被人利用,或是被恐吓威胁,反正女儿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女儿什么也不肯透露的情形,在他们看来,只觉女儿委屈莫名。
案亲甚至认为,他的两任姐夫都不是好东西。
“爸,请你把钱收下。”他把钱塞进父亲的裤袋里,“我说的话你也许不爱听,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她是她,我是我。”
冰父没再拒绝,看着儿子掉头出了家门。
午后的雷阵雨送郭力恒去上工。他有雨衣,但他宁可淋雨,愿雨水冲刷掉他一身的恩恩怨怨。